次日早上，恩宁来到奕涵的病房，护士正好推车进来输液，恩宁就站在一边等待。那个小护士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胸前戴着实习生的牌子。她操作不大熟练，有些手忙脚乱。恩宁虽有些担心，但也不好过多干涉，总要给人家机会练习的。小姑娘拿着针柄将要穿刺，恩宁觉得她的进针角度偏大，以为她刺进一点就会放平推进。没想到她仍没调整角度，径直刺了进去。

    恩宁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连忙走上前去，小姑娘已经打开了调节器，正纳闷怎么不滴呢。恩宁飞快关闭了调节器，奕涵的手背上已肿起了包。小护士慌忙说“对不起”，不知所措的望着恩宁。奕涵轻微皱皱眉头，但神色如常，摇头道：“没事。”恩宁赶紧拔了针，贴上胶布让她帮忙按着。看奕涵的样子并没表露出疼痛，但恩宁知道恐怕已扎穿了血管。但她又不好责备小姑娘，因为自己也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了解她们的艰难。可恩宁此刻是站在病人的角度，心态又不一样了，一方面她理解护士，另一方面又心疼奕涵。此刻，她忽然明白了患者家属的心情。

    恩宁对那个小护士说：“让我来吧。”说着拿过了止血带、消毒棉签和胶布等应用之物。然后，她轻轻托起奕涵的手。接触的一刹那，恩宁心里一颤，头脑中闪现出从前秋游时奕涵为她包扎伤口的画面。没料到如今他们却换了过来。恩宁抑制住自己紧张的心情，努力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病人。扎止血带、消毒、穿刺，松止血带、胶布固定、调节滴数，动作连贯利落，奕涵一点也没感到疼。恩宁转过来对小护士道：“看清楚了吗？你刚才的进针角度偏大，而且刺得过深。你可以先用输液管来练习，平时多看看别人的操作，自己总结下方法技巧。慢慢来，找到感觉就好了。”小护士点点头：“谢谢姐，你也是护士吗？”恩宁微笑道：“是啊，我也是从你这个阶段过来的。好好加油啊。”小护士答应着，推车去忙了。

    奕涵正含笑望着她：“恩宁，你也有当老师的潜质啊。”“当然啦”，恩宁转过身来，边帮他整理床铺边说道，“我读研的时候，也给学生代过课，理论课、实验课都讲过。不过现在的学生真没有我们用功，当年我们学穿刺的时候，先拿模拟人训练，然后是同学间互相扎，自己课下还找了输液管来练习，最后才敢到病人面前呢。”奕涵点点头：“都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总要给机会让她们练习的。”“是么”，恩宁调皮的笑笑，“那好，明天我晚点来，让那个小姑娘给你多扎几针，就算是为培养护理事业的接班人做贡献吧。”

    奕涵爽朗的笑了：“当然可以。在课堂上是燃烧、奉献，没想到生病住院还能为护理事业出一份力。”本是和他开玩笑，却难得见他笑得这样开心，恩宁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而其中又夹杂着些许疑问，这快乐是来源于自己么，抑或是别人？“秦老师，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那护患关系该多和谐啊。好啦，我要出去一会儿，等液体输完了你就按铃叫护士吧。”奕涵挥挥手：“好的，我知道，你去忙吧。”

    午饭时间，恩宁带着饭盒过来了。奕涵接过打开盖子，热腾腾的香味扑面而来。他望着恩宁道：“刚才你急着走开就是去忙这个了？”恩宁正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见自己的心事被他看穿了，一时有些局促，口里含糊答道：“也不全是，还有别的嘛……”奕涵没再深究，低下头喝了口粥。恩宁观察着他的表情，毕竟不经常做饭，她对自己的厨艺并不自信，尤其是和姥姥与师娘相比。

    只见奕涵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样子。恩宁心里一紧，自己出来时匆匆忙忙的，也不记得尝味道了。这鱼粥是她第一次煮，大概会很难吃吧。“我煮的很差吗？”她试探着问道。奕涵摇摇头：“不，很好吃。只是，太辛苦你了，恩宁。”恩宁怔了怔，眼前浮现出刚才忙碌的场景：手忙脚乱的收拾鱼，放进锅里蒸，然后小心仔细的剔出鱼刺，再把鱼肉同粥一起煮。恩宁很少这样精心的弄东西吃，况一个人的饭并不好做，量少不值得做，多了又浪费。所以虽然寝室里有电饭煲、电磁炉，但她大都选择去食堂。偶尔有兴致，赶上寝室人全的时候，也只是焖米饭、炒几个菜而已。如今她忽然发觉，做饭也是种乐趣，尤其是心里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待他吃到嘴里，说出“好吃”二字，再多的辛苦都值得了。

    恩宁笑笑，故作轻松的道：“没什么，反正我自己也要吃饭的，只是多做一点嘛。”奕涵望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专心吃饭。恩宁却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能看穿自己的心思似的。

    第二日恩宁本是白班，她却和同事换了夜班，白天仍照常给奕涵送饭。奕涵看着今天的饭菜道：“山药粥，西兰花。恩宁，你竟有这么多花样。前天是蔬菜粥、鸡蛋羹；昨天是鱼粥，晚上是番茄鸡蛋面；今天中午是香菇鸡丝粥。仅主食就这么多品种，还不算加餐的各种小点心、果汁、面包片等等。我整天在医院里挺闷的，不过每日的新鲜事就是想，今天恩宁又会做什么吃的。若是我住上一个月，会不会一个月都不重样呢？”

    恩宁抿嘴一笑，自己做的食物能给他带来乐趣，她感到很欣慰。对于他那“无理”的问题，她玩笑道：“哇，你还真是贪心啊。好吧，你要是不怕整日被实习护士扎针，就住上一个月试试看吧。”奕涵浅笑下，随即又摇摇头：“还是不要了，太辛苦你了。不过能做一回病人，让你这样照顾，也算有福了。”恩宁脸上泛起了红晕，慌忙转过头去，说道：“你慢慢吃吧，我要去上夜班了。饭盒就放在这，我明天过来收拾。”不等他说什么，恩宁便匆匆走了。

    这一夜并不平静。恩宁刚处理完平常工作，十点钟左右来了急诊，怀疑是异位妊娠。忙碌了一阵转送手术室，还没等坐下，有一产妇胎膜早破，紧接着又一番忙碌，直到凌晨。生产过程中又出现了羊水栓塞，产妇呼吸急促，继而发生DIC，大量流血。所有妇产科当值的医生护士全力抢救，抗过敏、抗休克，输液、输血，能用的药都用上了。一直忙到凌晨四点钟，产妇仍没有起色。几个护士轮流看守，恩宁回到办公室已精疲力尽，坐在椅子上很快睡着了。五点钟醒来，听同事说产妇已去了，只保住了孩子。看着那小婴儿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就像自己的身世一样，恩宁心里一阵难过。但她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感伤，送孩子去了儿科监护室，她又要开始早上一连串的工作。抽血、测生命体征、术前准备，直到七点半同事上班，她才有时间坐下吃几块饼干。

    宝玉的一篇《芙蓉女儿诔》能如此感人至深、洒泪泣血，皆因他心中想的是“我又不稀罕那功名，又不为世人观阅称赞”。这也是我推崇的写作信条，不追求会如何火，目的只有一个“我为的是我的心”。如果此小文能给读者带来一点点的快乐和感动，我已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