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同治年间，像文嵛、刘宽等这样的上海及京津票盐商人，业已成为新一代豪富巨贾，朝廷为了笼络他们，将其牢牢控制在自己掌控之中，并让盐商们不断地“慷慨”下去，于是，又把盐政改了回来。“既然盐政那么重要，就多用些心思，想个大伙都满意的办法。干吗老变来变去的？国政即如此勤动则乱么……”周子坤又提了个问题。陈孝天挥挥手道：“你就是制定出再万能的盐法，也永远有人踩得上点儿有人踩不上点儿。文嵛就是因为道光年间的盐政改革发的家，而我那个本家大爷也正是从那时候起开始衰败的。这盐政变也好，不变也好，就看怎么对朝廷有利了。”

    ……二人闲聊着，马车己到了山海关城的老龙头。过了码头、孟姜女庙及望夫礁，改乘小轿，再往东沿碣石走十八里，便到了河东的贾家沽。这里是天津机械局第一分局所在，也就是天津人俗称的东局子。二人下轿，抬眼一望，机械局的围墙外挖了一圈深沟，高筑堤坝。左右对开的巨大黑铁栅门额悬着块铜质大匾，上书“军火机器局”（其规模略逊于江南军火机器局），门两侧墙上刷着四个朱漆大字“海疆藩卫”，门前摆着两尊英制阜物士后膛炮，并有八名持火枪佩刀警卫轮番把守，真是气派非凡。

    陈孝天看着这番布置，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一名警卫快步向前，向他立正敬礼道：“禀告督办大人，门房有个人等您半天了。”陈孝天心下疑惑，忙让警卫带路。刚进机械局大门，陈府的孙管家满眼冒火地从门房里奔了出来，未及向陈孝天施礼，便急不可待地道：“不好了，孝宗少爷出事啦！”“他怎么了？”“犯了官司，己被关进府衙啦！”令陈孝天搞不明白的是，孝宗刚升官没多少日子，美乎劲儿应该还没过去，怎么就会被捕入狱了呢？

    原来，陈孝宗上任不过一个月，新结交的领运守备严浚便找上门来，几杯酒下肚，把孝宗引到衙门后院的一个僻静所在，低声问他：是否想发一笔邪财。孝宗心道：自咸丰五年黄河改道大清河入海，京杭运河航线经常受阻，朝廷用粮主要靠海运，河漕自那时便风光不再了，其间可供漕官们投机发财的机会也寥寥无几。即便有，个人私吞还会嫌油水少，谁又乐意与他人联手呢？待孝宗往细里一问，才知道严浚竟是要用官船来贩私盐。据严浚讲，南运河沿岸有座茌平县，地处直隶与山东交界；长毛首领李开芳曾在茌平县属的冯官屯抵御官军，被官军决河灌敌而导致长毛全军覆没……自那时起该县的盐业常年为京津盐商祁家把持，但祁家如今的两个儿子都是挥霍无度的败家子，阶了吃喝玩乐，经营之道一窍不通，弄得入不敷出了，就在这方地提高盐价，可盐价是受朝监控的，由不得你乱涨。那哥儿俩一看价钱到了头，就让手下往盐里多掺沙土，有时一斤盐里就能含四两沙土。老百姓忍无可忍，前去告官，官员们大多得过祁家的好处，不肯为民做主。百姓们就只得像嘉庆年那样，都偷

    偷去买私盐。

    这期间，行事强硬的茌平盐巡张狼，来此严查私盐，结果被一个姓武的私盐贩子打死，盐运衙门闻讯震怒，又遣大批缉私人马追拿盐贩，折腾了三五个月，总算压住了当地私盐泛滥的势头。而买不到私盐的百姓宁愿跑到临近的州县去买盐，也不买祁家的盐。由此茌平实际上己没有了盐市……严浚还了解到，近来盐运衙门对茌平私盐的稽查有所松懈，但尚无人敢到此来铤而走险。运河边的迎宾酒楼是用盐大户，严浚便通过那里的掌柜的，联络了该县一些有心买卖私盐的商贩，并与新任的盐巡暗中达成了交易，只要江苏盐城的盐一运到当地，销售起来将畅通无阻。严浚介绍完情况，又追问孝宗道：“我是没这个门路，可你老弟是海盐陈家的后人--言传汝祖父陈阁老竟是乾隆皇爷的生父可谓大有靠山……现今弄他上千担盐应当不成问题吧？”

    孝宗寻思了许久，觉得这“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得横财不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有道理的，再者，如今的漕运衙门己是苟延残喘，不趁现在捞上一把，靠在衙门里掐的那点俸禄，过起日子来真是捉襟见肘。还有一则，如果不同严浚干，万一惹恼了他，将来漕运衙门这碗饭同样不好吃，反复这么想，孝宗便动了贩运私盐的心。

    孝宗回到家，把事情对大爷陈元云和父亲讲了。他父亲一时还没个主意，陈元云则皱皱眉头，正色道：“孝宗，这贩私盐与铸钱币一样，都是大清律法中的头等重罪，被视为朝廷钦犯，最轻的也要抄没财物、脊杖一百、流放三年；重的便是斩监候，甚至斩立决。尤其官家贩盐，还要罪加一等。当初要不是那回贩私盐出了事，咱陈家也不至于败得这么快，这事，老陈家的人有谁不知道。”

    “您这是不同意？”孝宗问。“当然。你祖父曾对我反复讲，咱生意人‘不怕一时困，就怕入公门’。但凡犯上官司，就要倾家荡产呀。”可任凭孝宗说出大天来，陈元云就是不答应。孝宗不死心，回到自家的套院里，又跟父亲商议了大半宿。第二天，孝宗重向严浚详细询问茌平那边的情况，晚上回到家后，与父亲一道，再去游说大爷。

    其实，昨晚陈元云也没睡好觉，他一直在反复权衡利弊，感觉这笔生意确实有利可图，而陈家要想重振雄风，也必须得干几票能获暴利的俏买卖才行。由于心思有了变化，加上兄弟和侄子的一再鼓动，陈元云便略显无奈地道：“那就闯一把吧。不过，咱就说好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记住，做这种买卖，除了有胆子，重要的是心细如发，每个环节都不能有丝毫马虎，考虑得越周全越好。咱这边如何运作的，绝不能让严浚那小子知道半点。”

    “我记住了。”孝宗道。“事成之后，怎么分账？”陈元云进入到实质性问题。“严浚打算五五开。”“四六。他四，咱六。”陈元云斩钉截铁地道。“这个吗？”没与别人谈过生意的孝宗感到有些为难。陈元云冷冷地道：“你就告诉严浚，咱没三七开就够便宜他了。这是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买卖，他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