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邱实在儿子挣脱的那一瞬间，心仿佛也被孩子那奋力的冲劲剥离了身体。他颓然地坐在地桌边，地桌靠在里外屋之间的门边，这样既可以侧身看见里屋的儿子，同时也能看见踉跄地伏在炕边的老母亲。现在也只有这个位置，是最适合邱实的。

    邱林倚在炕边，他听见了奶奶的喘息声，此时他与奶奶只隔着一个柜子。他使劲地攥着拳头，胸腔中翻滚着，就想要冲出喉咙一样，辛辣火热，顺着鼻孔 都似乎燃着火的温度，喷涌着。“大姑，那么爱自己的大姑，妈妈那么尊重的人，一向都挂着平和，可亲的笑容的大姑，她怎么会这样侮辱妈妈，而且语气之中隐逸着说不出的蔑视，都能从语音之中听出她脸上的厌恶，不屑和鄙夷，她有什么证据，又是什么居心这么诋毁妈妈，小人，可耻的小人！”这句小人差一点冲出喉咙，差点喊出来。邱林眼睛火辣辣的，自己都觉得要燃出火来。

    奶奶忽然呻吟了一声，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邱实站起身试图走过去，但终是没有抬脚，又坐在椅子上，比起母亲，他更在意此事邱林的安静，奶奶其实努力控制咳嗽的原因也是里屋的孙子。娘俩似乎都等待着孩子发出那一声嚎哭，觉得应该有那一声宣泄地嚎哭。

    整个房子，出奇的静了下来。静的让人心里惶然不知所措。

    天渐渐暗了下来。

    “邱实，小林他姥爷来过了。”奶奶喃喃地说。

    邱实动了一下身体，椅子“吱嘎”地响了一声。“说什么了？”邱实轻轻地说。

    “你们这么草率，他惊讶地不敢相信，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你竟然都不清楚，羽西根本就没有回娘家，她到底在哪娘家也不知，你说这……”奶奶叹了口气。

    “她，没有回去？”

    “这就是伤人的地方。”奶奶一激动又咳了两声。

    邱实飞快地往里屋镜子里瞥了一眼，正好与邱林在镜子里撞了个正着，邱实马上闪开了目光。光线这么暗，邱实心里一凛，他清楚地感受到孩子眼里的光。

    “算了，这时候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羽西通过别人捎了一封信给娘家，信可能在小林手里，他妈妈的意思，给孩子转学去城里住校，她说你不会反对，说有利于孩子成长，将来会更好，我跟他姥爷说了，我做主了，我答应他说你不会反对。”老太太最后两句非常明显的带着气愤的情绪的语气，她看都不看儿子一眼，也没有等待儿子的答复，就快速的在咳嗽之前说完了她的意思，就把身子转到炕里，撩起衣襟擦着眼睛，鼻子已经呼出不通气的气息。无论对孩子有千百种好处，对于老人家来说，她也不愿意与孙子分开，此刻她的心情说不出的酸涩和无奈，甚至十分难过和悲凉。

    邱实明白羽西的安排，他原本也不会反对，母亲的心情他又岂会不明白，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里屋的镜子，这时候，已看不见儿子的眼睛，可他还是快速的移开了目光，他知道，莫名的感受到，儿子其实一直都在镜子里盯着他。

    邱实心里也不好受，儿子竟然没有哭，这没有让他欣喜，尽管这是他一直以来希望的事，可这个档口，他还是宁愿孩子表现他该表现的状态，这超乎寻常的反常令邱实十分不安，与其说这几天在躲避别人的眼睛，不如说他更不敢面对孩子的眼睛，那个从小就莫名喜欢哭的孩子，骤然经受父母离异带给他的震动和打击，不知那幼小的心灵如何承受。

    三口人吃晚饭时，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

    “小林，你是现在转学，还是暑假开学再转？”邱实看着儿子。

    “现在就想离开。”邱林声音很低，可却异常坚决。

    “也行，那明天我就去给你办，你是大孩子了，住校应该没问题。”邱实故意把语气十分轻松地说出来。

    “要不，先租个房子，我去陪读，或者去小姑家里住也行。”奶奶说。

    “奶奶，不用，我可以的。”邱林看着奶奶笑了一下。

    “妈，孩子尽量不能住在别人家里，那样对孩子不好。先住校，等诊所的事情结束，我会考虑在城里买房子，到时你愿意去住再去也行。”邱实见儿子笑了，也尽量把气氛轻松一些，可是这样决定了，奶奶瞬间眼里泪水盈盈，气氛一下子又伤感起来，仿佛吃罢饭，就要送走孙子似的 。

    夜深了，邱实走进来，看母亲和儿子都沉沉地睡去，他才轻轻地退了出来。他坐在院子里，夜风习习，院子里，园子里到处笼罩在朦胧中，四周各种细微的虫鸣此起彼伏，就像收音机调到最小音量的交响乐，反而把黑夜渲染的更加幽冥，院墙显得比白天还要高，肃穆的像监狱的围墙，高不可攀，好像从前没有这种感觉，那时夏夜里，常与羽西这样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听着虫儿的演奏，觉得一切都夹着朦胧的神秘，都荡漾到心里的柔情，仿佛世界只剩你我，都不会孤单，因为有你在，因为爱你。

    “你到底去了哪里？你说你会坚强的生活下去，可你没说消失，你这样也是不负责任，至少对儿子，你就不负责任……”邱实仰望着墨色的夜空，心中忽然十分愤恨：“原来夜空才是虚无的，对着夜空许下什么都是虚无的，就像我们，我们都对着夜空，许下过无法实现的承诺，所以，才注定今天的结局，无言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