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受到殿下风度的震动，还是因为殿下的几个问题而冷静下来，他终究放下了刀，任由东宫千牛卫将他押下。
那一夜，兄弟二人彻夜长谈，殿下承诺他终有一日会助他复仇。
他当时未必信了殿下的承诺，但殿下所言字字珠玑，句句在理，他终是做不到因为一己之私而令国与家有陷入动乱的可能，所以隐忍下仇恨。
此后数年，兄弟交心，他被殿下的胸襟和智慧折服，才愿意展露出真性情来。
第二日他从东宫走出，提刀追杀黄门侍郎之事无人提及，一切仿佛从未发生。第三日王明生调任泉州府尹，虽然和黄门侍郎一样都是四品上的官职，却从京都迁往外地，形同贬谪。
此后十年，王明生未能升迁半步。
如殿下所言，便是仇一时不能复，也不会让王明生日子过得好。
一念及此，李立轩满腔的怨愤散去不少。
陛下的狠，与殿下无关，他又何必去迁怒。
“我此番入京，一是为见殿下，二是带梨儿散心，三是恭贺道清大婚。”李立轩道，“只恨虎溪山一事，没有确凿的证据，无法落到王明生头上。”
“又何须证据？外人只道王叔战功赫赫却只是个郡王，必然不得圣心。却不知，父皇若是信不过王叔，又岂会放心将江州大营交付。”李承钰轻声道，“何况，就算是不得宠，宗室便是宗室，意欲谋害宗室，已经足够父皇对王氏起杀心了。至于罪名，但凡有心，总会有的。”
天子若是要治臣下的罪，又怎会找不到罪名呢？
当今唐皇耳根软，而且人越老越怀旧，莫看他自己当年弄死兄弟无数，可只要身边人吹吹风，他便会念起兄弟们的好来，李氏一族与他同辈的兄弟已经不多了，他又如何能容忍旁人去加害？
“潇然从不敢求陛下盛宠，殿下有心为臣下谋划，便已足够。”李立轩回道。
“只是，皇兄须知，怀硕王氏立国有功，若非大罪，绝不可能大动干戈。”李承钰道。
“怀硕王氏有功，对功臣赶尽杀绝会令人心寒，陛下要的是打压王氏，而潇然要的是王明生一系的性命，不冲突。”李立轩回道，“殿下，虎溪山一案的卷宗和口供我已经托了寒玥姑娘代为保管，稍后些我便送来。”
顿了顿，李立轩又劝慰：“皇后殿下崩，我知殿下心中定然悲痛万分，因此抄写往生经文聊表孝心，但身体要紧，殿下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皇兄放心，长空心中有数。”李承钰点头，却又道，“不过卷宗一事，倒不用你特意跑一趟了。”
“为何？”李立轩不解。
李承钰笑了笑，声音提了一分：“师妹，你这旁听也许久了，何不出来说话？”
“竟被钰师兄发现了。”寒玥从偏殿另一侧现出身形来。
李承钰略微无奈道：“师妹若是不动我那桌上的灵果，凭我这点微末道行，如何能发现你的身影？”
“师兄这些灵果虽然品级不高，却都是我没见过的品质，一时好奇便没忍住。”寒玥道。
“师尊两日前从探险的秘境中平安归来，这些灵果，也是秘境中说得，每日服用，对于缓解气疾有些许帮助。”李承钰回答了寒玥，回头对李立轩道：“皇兄，看来今日我便能看到卷宗了。”
“原来寒玥姑娘也来了。”李立轩同寒玥见礼，“既如此，便劳烦寒玥姑娘将卷宗和口供交给殿下，我便先告退了。”
说罢，李立轩像李承钰执了一礼，也不等回答，便转身离了偏殿。
“师妹请坐。”看李立轩离开，李承钰同寒玥道。
“不用，方才坐久了，正好放松一下。”寒玥将一摞的卷宗和口供取了出来，放在桌上，然后随意找了根殿柱靠着，“钰师兄，孙师伯回来了，不知现在何处？”
“师父现正住在崇教殿东殿，因在燕州秘境有些收获，需得稍微闭关几日。”李承钰回答。
看她站着，他坐着也觉得不自在，将那些卷宗收进随身的乾坤袋中，索性也随意靠着寒玥距离寒玥最近的一根殿柱，与寒玥对面说话。
寒玥的目光落在李承钰的储物袋上片刻，移开了目光。此前没有关注，这是什么时候起，李承钰的神识竟已经到了练气期？
“此番在江州遇上一桩困难的医案，正想向师伯请教学习呢，看来还要等上几日了。”寒玥遗憾了一下，又勾起一抹笑，“是我疏忽，竟才发现师兄神识已有练气之境，只是师兄心脉本就脆弱，神识强度若是远超身体，会加重对心脉的压迫，师兄需得注意一二。”
“多谢师妹提醒。”李承钰认真谢过，“师妹夜访东宫，可是有事？”
话切入正题，寒玥在殿柱上轻轻敲动的手指停顿，尔后忽然笑了一声，低下头去沉默着，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李承钰也不催，只是静静等候。
半晌，寒玥将双手拢进袖中，仰头靠着殿柱，道：“师兄认识他？”
“不知师妹所指何人？”李承钰和声问道。
“冷碧仙庭桧，月出清风来。漠漠复溶溶，河水自归东。”寒玥一字一句缓缓将诗念出，看向李承钰，“半年前，樱花庭院，我同钰师兄提过的那人。东宫夜宴当晚，一曲《广陵散》，郊外树林同我见面的那人。师兄何必明知故问？”
“却是认识。”李承钰倒是承认得干脆，“不知师妹是何时发现的？”
“我又不蠢。”寒玥轻笑一声，眼里却全是冷淡，“钰师兄的身形，我还算认得出。且在江州，又刚好见到一个人，叫李英。”
“竟是如此。”
“师兄和他是何关系？”
“如兄如父，敬若神明。”
“他在何处？”
“不能说。”
“你倒是听他的话！”寒玥轻哼了一声。
“钰自幼多受兄长教诲，对兄长仰慕至深，兄长叮嘱，自不敢违背。”李承钰轻声回答，“有诺在先，还请师妹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