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天意的那部分，是没有多少情绪化的感知的，即便有也不会轻易示人。而姜莹……却反过来，是个无师自通的表演天才。她能沉浸式的扮演“白娉婷“三百年，完善了这个虚拟人物的全部人设，出身来历、性格喜好，就好像真的有这个人似地，始终没让人发现异常。

    这天赋，如今被天意完美的使用出来。

    果然引得天梦阁阁主徐姣姣产生动摇，“当真不是你？“

    “可是红蕊绿萼就是陪你回家才失踪的，之后殿主用尽各种办法也没找到她们，连尸骸都没有！人人都说，你精通炼器，肯定是将她们两个戳骨扬灰，和灵器融合在一起，才找不到的！“

    “姣姣，我和她们有深仇大恨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何况，旁人不知，你还不知，绿萼还是我亲手搭救回来的，当年路过青羊村，整个村子都被妖鬼杀害了，是我看到瘦小的，被藏在井里的小绿萼。她是我救的，她欠我一份因果，我为何要戳骨扬灰这么残酷的对付她？“

    姣姣听到这里，已经是相信了一大半，“但是、但是殿主数次起卦，都查不到绿萼和红蕊的下落。她们的魂灯也熄灭了，倒是你……你的魂灯尚在！“

    “哎，姣姣妹妹，你看看现在的我，是活着。可我离开长生殿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经历了多少苦楚，说不完啊。罢了，若是不相信我，我也不想解释了。这次回来，也是想最后看一眼长生殿，毕竟我人生的好日子，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姣姣想了想，“若你真是清白的，心中无愧，那就随我去见殿主吧。“

    “你没有害死绿萼红蕊，那姐妹一场，我保你安全无虞！“

    “但若让我发现，你骗了我，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听到这话，天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姣姣，你还是老样子，心肠软。“

    “闭嘴。“

    其实长生殿多年没有变化，而天意更是才在这里小住了十几日，景色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稀奇之处。可用姜莹的身体看来，感触就多了，山中的岚气流动，如同薄纱轻缓，绿树成荫，泉水叮咚，各种各样的符文清晰的映入眼帘，这是何其生动的世界！

    让她感动，让她忍不住泪流。

    “你难过什么？“

    “没事。“天意用袖口擦拭了一下眼角，“就是感慨。“

    姣姣大概也动了些情，“是啊，你一去六十年，魂灯微弱，我一直以为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的魂灯就灭了。“

    “六十年……“天意愣了一下，赶紧用袖口遮掩住，再擦了下眼角，“我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重走仙涯路，尚记得当年第一次来，殿主指着这条路对我说，‘仙路漫漫，不是所有人都能走完’。我还生出妄心，以为自己肯定可以。哎，往事不堪回首！“

    感慨的同时，天意的内心中拼命计算，姜莹返回虚宸界多少年？不对啊，这时间怎么有点问题。难道中间她又缺失了大部分记忆？

    可她已经回到这具身体里，慢慢唤醒了属于身体的记忆。

    身体是无法骗人的，经历过什么，都深深藏在皮肤表面、血肉、骨骼上，哪一年，遭遇过什么，受过什么伤害，平时吃了什么，常做什么事情，坐卧什么姿势，这种天长地久的累积，怎么可能瞒得过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带着巨大的疑惑，天意再次来到长生殿，拜见长生殿殿主。

    外表道貌岸然，内里小气巴拉、虚伪客套，就是原姜莹给对方的标签。而天意之前对长生殿殿主的印象是——平淡无奇。两厢对照之下，她更觉得有意思，“见过殿主。“

    一抬头，天意的脸上已经挂上两行泪。

    这样的表演，太熟悉了！身体的记忆也苏醒了，各种流泪的画面依次浮现脑海，她缓缓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长生殿主静静看着衰老不堪的姜莹，“娉婷？！“

    “是我，是我回来了！殿主，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看到你！“天意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越擦泪水越多。眼里带着笑，还不停的涌出泪水——这副喜悦带着悲伤的表情，就算经过十倍放大，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而且感染力极强。

    长生殿内，还有其他阁主，虽然各个都怀疑绿萼和红蕊之死，此刻却没一个人提出来。

    大殿内静谧了好一会儿，长生殿殿主才抬抬手，“快起来。“

    “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吧！“

    天意好容易擦干了眼泪，“是。返回老家后，心灰意冷，想着重新修葺一下祖坟，祭拜祭拜先祖，也全了这些年的惦念。至于我自己，扎个篱笆，种种花，安度我的晚年。可我那家族……太不成器，年轻一代，没一人修炼到先天，竟然沦落到行商贾之事。“

    “我想着，等我两眼一闭，家族就彻底败落了，又心有不甘！花了些功夫，想在家族中挑几个天赋根骨不差的，悉心教导几年。可惜，我脱离家族太久了，家族的人心，早就散了！“

    “你怎么不用修为压制震慑他们？“姣姣忽然开口问。

    “震慑有何用？修炼是自己的事情，我硬逼着他们修行，还落得埋怨。况且我也不愿意把辛苦修炼来的灵力，浪费在他们身上，索性眼不见心不静，不愿意的，统统赶出去。就算是家族的嫡系，我亲弟弟、堂兄弟那一辈的亲戚，也不管。“

    “你也太绝了，兴许有一两个愿意的……“有人出声道。

    天意摇摇头，“后来我也看开了，成器不成器，都是个人自愿。我管不了他们。只是每次拜祭老祖宗，都觉得自己有愧。后代没一个成才，对不起列祖列宗，尤其是对我寄予厚望的祖父。所以，我……我自己生了。“

    “什么！“

    此言一出，惊呆四座。

    连长生殿主都震惊了一下，“你说什么，你自己生了？“

    “是的。生了一个儿子。“天意含笑道，随即脸上的悲意更明显，“可是，那孩子，孩子不见了。“

    “怎么不见了呢？“

    “你怎么当娘的，把孩子弄丢了？“

    天意悲伤的哽咽了，好半响才捂着嘴，克制住情绪，“我这次来，一是来看看众位姐妹，再一个，是想求助殿主。殿主擅长占卜之术，我想问我那可怜的孩儿，还活着吗？“

    “我也不敢奢望其他，只盼望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莫要受人欺负。“

    姣姣第一个求情，“殿主，看在娉婷曾经立下不少功劳，你就帮她占一次吧。“

    其他人左右看看，也出声应和，“是啊，看在孩子的份上。“

    “孩子总是无辜的。“

    “娉婷为了生这个孩子，看都弄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质问，也是被天意的外貌惊到。哪一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容颜，而衰老成这模样，这些年吃了多少苦，都写在脸上的皱纹上了！

    因为天意的老年模样，众人才多了几分容忍宽待。

    “也罢，我就占卜一回，为了孩子。“

    天意露出感激之色，“多谢。“

    可是占卜要用生辰八字，等她说出准确的生子日期，顿时有些不妥了。

    “你回去才一年，就生下孩子了？“

    天干地支，六十年一轮回。才一年，就断定家族所有后嗣都不成才，急匆匆生了一个儿子？中间怀孕就要十个月，还要找孩子父亲的时间呢，还有……怀孕也需要时间吧，那能说怀就怀上了？

    不过这种事，咳，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