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东宫，我一会儿也会回去。”冰洛并不打算难为她。她要质问的是夜玄凌，与旁人无关。

    茯苓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依言退下。

    对着桌上明黄色的卷轴，冰洛渐渐陷入了沉思。蓦然想起了那日，她与宁王的对话。他质问她为什么如此想做太子妃？

    “有食可吃，有枝可栖，给你岁月无忧，免你颠沛流离……”男子清朗而又低沉的声音蓦然从身后传来。

    她随声回眸望去，见来人，青衫依旧，人削瘦。是多日不见的夜荣宁。

    “恭喜，你总算如愿了！”他淡淡说道。

    “宁王兄怎么过来了？”放下了诸多芥蒂，她发现，称呼他宁王兄似乎更为合适。这个柔雅守礼的男子，当得起兄长的样子。

    荣宁也不客气，坐在她对面的木椅上，状似玩笑道，“再不过来，日后再见太子妃可就难了！”

    冰洛为他续了一杯茶，“你不必开我的玩笑。我倒是听说，皇帝打算将凤雅柔许给一个什么南洲质子，可有这回事？”

    “有如何，没有又如何？皆与本王无甚关系。”荣宁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一副浑不在意的坦荡样子。

    他的回答惊得冰洛一口茶水差点没呛过去。毕竟宁王心系凤雅柔这事儿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已经到了街知巷闻人尽皆知的地步。

    怎么这会子心爱的美人都要嫁给别人了，荣宁居然还坐得住？

    “宁王兄，可是伤心过了头？”冰洛假意开他玩笑，不过是试探他的反应。不曾想，她一语既出，对上的却是荣宁皎月般凝视的深眸。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你说的对，我可不就是伤心过了头。这十余年来磕磕绊绊，早知如此……”他自嘲一笑，“悔不当初！”

    当初，你不过豆蔻，我还是年少，焉知负了那一句欢喜的代价，竟是一辈子的擦肩而过！“如果时光能够重来……”荣宁抿了抿唇，音渐消，终是没有再说下去。

    “如果，可能是种后悔药。出自传说里，活在世人心，不存在的！”冰洛觉得气氛沉闷，了然无趣，便兜回了话题，与荣宁玩笑道，“宁王兄还说不伤心，现下里瞧你的样子，简直三魂丢了七魄，好一个神不守舍呢！”

    荣宁看着她，清润的眸光苍茫而又渺远，终于，唇角绽出一丝苦笑，叹息道：“为了她，我去求过母妃，求过父皇……却终究是分毫未改。”

    冰洛被他盯得不自在，总觉得哪里不对，索性也没再追问。荣宁忽然话题一转，“冰洛，让我看看你可好？”

    “嗯？”她有点意外。面上白纱浮动。

    荣宁自嘲道，“免得日后太子妃娘娘入了宫，与我对面相逢，我却不识她是谁？！”

    “会吓到宁王兄。”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他的眼睛里，似有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间给人以无限的孤寂萧条之感。一眼望去，禁不住心疼。“还是我于你而言，从来就等同陌路？”

    她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朝阳初上，她从外面归来，他为她置桌酒一席。当着她的面，荣宁一杯浊酒饮尽，玉颜微红，对她说，“如果连这都要一一清算，那这平生须臾岁月，总归无颜色罢！”

    他在她面前，端的是君子磊落豪情。而她，又缘何不可对他真诚以待？无关情爱之外的友情，又作何不可坦坦荡荡？

    女子小脸一扬，眉眼尽是笑意，“那宁王兄可看好了！”话落，面纱亦落，一张倾城昳丽的容颜动人心魄，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从前觉得蓝沁姑姑的容颜是极美的，却在这一刻，方知青出于蓝的更胜一筹。

    “你……”让荣宁惊讶的，何止是容颜，更是她的样子，怎的浑不似昨日旧识？

    小时候的冰洛，长得却是玲珑剔透的瓷娃娃，并且额间，生来就带一朵火红妖娆的凤凰花钿。想到这里，荣宁用指尖沾了清茶，点向她的眉间。

    冰洛欲躲，却被他轻言警告，“别动！”指尖在她的眉心圈圈勾勒，茶水抹退了胭脂，露出了本欲掩藏住的金色花钿。

    金色的凤凰花钿……

    夜荣宁指尖一僵，整个人似不受控制般的遽然向后倒退，身后的椅子被他险些带翻在地。好一阵子，荣宁才扶着胸口踉跄着立稳在原地。

    此时，凤冰洛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宁王兄……”看他的样子，并不像发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宁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历经一番极其煎熬的痛苦挣扎。冰洛只能安安静静地候在一旁陪着，许久之后，待他情绪慢慢平复，她想上前去安慰，却反被荣宁伸手一带，紧紧地扣在了怀中。

    他的情绪还是有那么几分动荡，整个人都是微微颤栗的。冰洛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抱闹的浑身不自在，刚想挣扎，他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一切，都是命。此时此刻，我倒情愿，这个人是你！”

    十年前，昆仑山下，父皇托人为他寻了一位隐士高人为师。哪知，与师父见面之后，他却被赶出了门外。

    “老夫焉能将毕生修为传给将死之人？罢了，你且回去吧，免得咱们彼此浪费时间。”

    那一日后，他在昆仑雪峰下跪了整整三个日夜，最后冻的昏死了过去……师父到底宅心仁厚，破例收下了他。

    师门大殿内，终年香火缭绕，师父让他给祖师爷上了一炷香。看着那袅袅青烟直上云霄，老者叹息。

    “你本根基不错，奈何造化弄人……”

    “师父所言，可是指的弟子生而带下的顽疾？”

    “顽疾尚有药医，只这命数，才是真的无药可医啊！”

    那一日，他跪在师门大殿，朗音虔诚，“还请师父明示！”

    “彩凤助尔朝华露，养精蓄元润泽气。需防金凤一现间，吾徒末日归来兮！”老者见少年弟子一脸迷茫，遂慈爱地摸着他的头，“远离金凤，切忌切记！”

    慢慢放开怀中的人，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悲怆，仿佛，这一幕在不久的将来，即将演变成一场诀别。

    “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向我开口！”

    他的背影，无端沉重。她入耳中的一句客套话，却是他甘愿许了命去兑现的承诺……等她明白这句话的分量时，已经是千金难买一“如果”的未来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