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份开头，立冬刚过去没几天，天气还没有真正变冷。田野站在家门口，已能听到来自远方的猪的惨嚎声。

    “天冷了，把这件线衣穿上。”

    毛翠华手里拿着件粉红色的线衣，追着田野跑。小姑娘脚程慢，被毛翠华逮了个正着。

    “快把衣服穿上，等下我们去小姑奶奶家吃杀猪饭。”

    田野噘着嘴，显然不怎么情愿穿衣服。

    毛翠华脱掉她的棉袄，拎着她的两条胳膊，将它们往线衣袖子里一塞，再把线衣圆领往她头上一套。那件粉红色的衣裳亭亭玉立的扒在田野的身上。

    穿上衣服，小姑娘觉得胸口闷，她讨厌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毛翠华给田野穿好衣服，便去锁门了。田林站在路边，手里拿着根烟，正在等待田松、钱翠华的到来。

    小姑奶奶叫田英，是田松的妹妹。田英嫁的近，就在小罗田村，走不到半小时就能到她家。

    田野还有个大姑奶奶，嫁的远，在上庄，去一趟得近一天的时间。那次毛翠华离家出走，去的就是大姑奶奶家。

    田野有些抵触这么早去，她觉得可以晚点去小姑奶奶家里，这样就可以避免看到杀猪的镜头了！

    早上八点钟刚过，钱翠华同田松自土白小路上走来。他们穿过叶子掉光的野栗子树，踩过斑驳如癞斑的枯草，身披着软润的太阳光，面上挂着会见亲人的喜悦。

    在老年人眼中，大约只有同辈的亲人才能称得上是亲人，小一辈的、哪怕是自己的儿孙，都有一层时代的薄膜作为‘亲人’二字之间的阻拦。

    田松脸上的光彩较往常要祥和许多，脸上的抬头纹好似锦缎上的皱褶，细黑的手指端端正正的摆放在肋骨下方，单手摸着棉服上的纽扣。

    他的妹妹请他去吃杀猪饭，这显示了妹妹对哥哥的尊敬。尊敬，在农村很稀奇。

    五个人上路了，大人们在路过别人家门口时，总会打声招呼。别人也会客气的回礼，问一句：吃过了啊！

    李久爱家门口依旧传来香喷喷的盐水鹅的气息，田野想驻足闻一闻，却被毛翠华强行拉走了。

    五个人走到小卫的小店前，小卫打趣的对大人们说：“这要干嘛？去吃饭也不带包茶食！”

    田野小声的对妈妈说：“妈妈，我们茶食就带蛮糖好不好？”

    毛翠华不同意，买了包红枣和桂圆。

    从小卫家离开时，已经过了八点半，电视上的新闻刚刚结束，天气预报的音乐声正在小店内肆无忌惮的响着。

    田野有注意到，那台电视已经变成了彩电，各种眼花缭乱的颜色叫她目不暇接。她艳羡的望着那台电视，小声问妈妈：“我们家什么时候装电视啊？”

    毛翠华告诉她：“小心这话被你爸听到！”

    到达小姑奶奶家，阳光已有了较深的温度。田野后背出了层汗，她想脱掉外衣，却又迫于妈妈的淫威不敢动手。

    小姑奶奶是个个头大约一米五、却长着一张娃娃脸的老年人，她站在自家门口前等着爷爷一行人。

    门口不远处放了一张沾满猪鬃的大木桶，屋内烧着开水，杀猪的汉子穿着皮质的围裙正和老姑爷聊天。

    田松从长长的坡子走下来，又爬上高高的坡子，田英一眼看到了她的哥哥，并赶忙迎了过去。

    田野亲切了喊了声‘姑奶奶’，这位瘦小、欢乐的老人摸摸田野的头，感慨了句：“都长这么高了啊！”

    一行人回了家，大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聊天。田野一个人闲着无聊，坐在长条木凳上发呆。

    小姑奶奶给田野抓了把瓜子，小姑娘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杀猪人将猪从猪圈里拖出来。

    刺耳的猪叫声传的很远，田野相信，这声音她坐在自家碾场上都等听得见。

    那是一头一年养的小猪，身体粉嫩、猪毛发白，裂开的嘴巴露出发黄的牙齿，颤动的耳朵起起伏伏，发白的猪蹄死死扒着地面，不肯往前挪动一步。

    它的叫声是持续的、高亢的，甚至带着极强的撕心裂肺感。田野有些耳不忍闻。

    杀猪的过程很惨烈。

    先把猪抬进那口沾满猪鬃的大木桶里，屠夫手里拿着一口长约二尺的尖刀，刀子薄而锋利，闪着慑人的寒光。

    他一头抱住猪脑袋，另一手便把刀子刺入它的脖颈之间。刺进去，并不能使猪彻底失去行动力，还得横着拉一刀、再竖着拉一刀，等到汩汩鲜热的血窜涌出来，猪才会彻底失去抵抗力。

    一开始，猪会浑身抽搐，喉管发出破损后灌风的‘呼呼’声，那样的声调，很像田野家那扇破窗户进风后的声响。

    猪的呼吸越来越慢，血流的越来越多。田野隔得远，却还是闻见了那发热的、刺鼻的血腥味。

    屠夫走到屋内，把烧好的开水成桶的倒进木桶内，热气腾腾的水雾升腾起来，四周的血腥味更加浓郁。田野望了吃手上的瓜子，她觉得，自己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屠夫带上了皮手套，拉出一只刮猪毛的剃子，就着热水，开始一层层的刮猪毛。

    田林望着屠夫的动作，好奇的问姑爷：“你们家不要猪血吗？就这么杀了，猪血就没得了！”

    姑爷回他：“要猪血得多交钱，所以猪血就算了，弄起来也麻烦。”

    要猪血的杀猪方法和不要猪血的杀猪方法不太一样。若是需要猪血，则需要将猪身固定住，接着捅脖子一口，等血流出来，再拿盆接好。

    那个口子捅的不能太大，口子一大，溅出去的血就多。

    大人们把大桌子抬了出来，桌子被洗的很干净，田野问妈妈：“大桌子干嘛啊？我们在外面吃饭吗？”

    毛翠华是则告诉小丫头：“桌子是用来摆猪的，要把猪切一下，剁成一块一块的。”

    田野把瓜子放入口袋里，难以抑制心头的恶心，她想离开这里，让自己清净一下。

    “妈妈，我想嘘嘘。”

    毛翠华拍了小丫头一下：“厕所在后院，自己去。”

    小姑娘跳下长条木凳，赶忙朝后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