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孤零零地立在灯下，丰瑾孤零零地立在窗前。

    丰瑾盯着雪人看，她觉得雪人好像也在看着她，可惜距离太远，模糊了雪人脸上的表情。

    她听过雪孩子的故事，也知道这是一个哄小孩子的故事，可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那雪人能动一动，缓解一下她那难以言喻的思乡之情。

    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些过往的片段。

    “爸，你怎么还在做活？我都放学了！”陈尔背着陈旧的黑色书包从木栅栏旁走过来。

    “如果有一天陈尔长大了，就会和她的心上人一起离爸爸远去，可是爸爸没什么钱，所以要努力赚些钱给她攒嫁妆，让她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陈嘉树笑着回答，手中的活计却也没半刻耽搁。

    “爸，你胡说！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永远陪着你和阿婆！”陈尔把书包放到一旁，走到陈嘉树的身旁蹲下，“爸，我帮你吧！”

    “不用，不用，你快看你的书去！咳咳~”陈嘉树捂住了口鼻，生怕自己的风寒会传染给她。

    直到现在丰瑾都能清清楚楚的记得，陈父耳鬓的斑白与眼角日渐深刻的纹路。

    明明当初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叫人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一颗晶莹的泪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掉落下来。

    眼泪掉落的瞬间，雪人像是应了她的心意一般，居然动了。

    那个雪人慢慢地移，慢慢地移，一步一步地移到了离路灯最近的地方。

    “雪人，你也要回家了吗？”丰瑾心下戚然。

    那个巨大的雪人居然停下了脚步，好像又朝着窗子这边看了一下，它捡起了一根从树上掉下来的干枯的枝杈，然后在早已被大雪覆盖的柏油路上蹲了下来，背对着丰瑾，大约过一分钟移一个位置。

    丰瑾一直站在窗前，她是看着雪人把那句“侬还好吗？”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好的。

    读出来正正是南音的“你还好吗？”

    “雪人哪雪人，你也是南方来的吗？”

    丰瑾那颗孤寂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填满了似的，雪是冰凉凉的，但此刻的雪人却是如此地温暖。

    丰瑾站在窗前用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后来又考虑到雪人可能和自己一样看不见，于是“登登登”地往背后跑去，从她破旧的行李袋里掏出来了一个手电筒。

    “你去那边带上这个手电筒吧，要是晚上害怕的话就打开这个手电筒，就好像爸爸陪在你身边了。”

    当她第一次走进丰宅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个手电筒可能用不上了，却也没想到第一天就派上了用场。

    找到电筒，她急忙跑到窗前，生怕雪人等不及走了。

    看见还望着窗子这边的雪人，丰瑾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打开窗子，冷风呼啸过耳旁，朝着雪人使劲地挥了挥手，然后按下电筒的开关，刚换的电池，电量很足，灯光也很亮，灯光透过窗户正好打在路边那道厚重短小的墙上。

    丰瑾惊讶地发现那道短墙居然没有被风雪覆盖，她慢慢地转动着手腕在墙上写了一个“好”。

    雪人看懂了，然后又蹲下了厚重的身子，开始写写画画。

    一连几天，丰瑾都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和雪人保持着这样的交流，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是却暖心异常，于是乎每天醒来，丰瑾便开始期待夜晚的降临。

    至少在这样的夜晚里，她可以稍稍卸下戒备，摘下那个问答间永远只有微笑的面具，可以伤心，可以落泪，没人看得见，雪人也看不见，也不必绞尽脑汁地应对陌生父母难以招架的热情。

    人终是恋旧的，所以往往难以忘却过去的好，重新接受一份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那时候的丰瑾不知道，在面对血浓于水的至亲之时，“戒备”、“面具”这样的词语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刻意地顺从只会把心怀芥蒂的深爱自己的亲人们推得越来越远，毕竟十四年的间隔里，从什么都不懂到什么都大概懂了，不是仅仅只隔一条小小的沟渠，而是难以填平的巨壑。

    这样不牢固的建造，迟早有一天，会在拉长的时光里——分崩离析。

    又是一天晚上，丰瑾站在窗前等了很久很久，始终没有见到那个大雪人，雪人也要失约了吗？是不是因为以前的她总是失约，所以上天要惩罚她了？

    她又在窗前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躺到了床上，黑暗中的她坚持不闭上眼睛，可是终是耐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她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一束光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打在她卧室的天花板上，她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地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墙上悬着的挂钟，正正指在三点三十分，难以置信。

    她的心愈发被这份小小的期待填满了，握紧摆在床头的电筒，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她就在寒冬腊月踩在这冰凉凉的瓷砖上跑到了窗前。

    可是她已经注意不到身体上的寒冷，只因为这颗心确确实实热气腾腾。

    她看见她的大雪人坐在路边的木椅上，头靠在老旧的路灯杆上一动不动，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电筒，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丰瑾发现今晚路灯下的笑脸，每一笔一划似乎都特别地用力，像是怕被风雪掩了去似的，于是乎她心里早就埋藏着的那个想和雪人近距离见一见面的苗头，在此刻愈发地疯长了起来。

    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丰瑾甚至都不敢问出口，她生怕这句话会让这次见面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丰瑾没有打开手电筒，而是倚在窗前看着雪地里同样孤零零的它。

    她想啊，春天快要到了，岑安城的大雪是不是快要结束了？它是不是也快要走了？

    看了将近二十分钟，雪人隐隐约约地醒了过来，它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漆黑窗子印着的少女披散着头发的模样，它脸上的表情永远保持着微笑的样子，可是丰瑾却觉得它的内心其实一点儿也不开心，就像自己。

    就在这一刻，丰瑾萌生出想要不管不顾地冲进雪地里，好好地抱抱它的想法，可是现实中的顾虑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叫人止步。

    两人对视了有一会儿，雪人慢慢地站起身来，它今天走得的每一步似乎都特别地艰难，丰瑾看见它像是耗尽了毕生的力气一般写下了“再会”两个字。

    从和雪人见面的第一天起，丰瑾就清楚地知道会有离别的一天，她只是怎么也没想到离别会来得这样快，这样地猝不及防，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写完字的雪人用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就着一根比平时粗壮的枝杆异常缓慢地站了起来，走路的背影落寞且瑟瑟，不断加快的步伐更像是仓皇而逃一般。

    丰瑾终是站不住了，她转过身，不管不顾地往楼下跑去，一路狂奔，刺骨的寒风吹乱了少女的心事，却连个背影都没捕捉到，她披散着头发跪坐在雪地里，大滴大滴的泪珠掉落在地，瞬间凝结成冰。

    是不是所有的相遇到了一定时间终会被画上句号？

    是不是所有的期待到最后都会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转角的暗处。

    有个眸子漆黑的年轻男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冽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耳朵里、鼻腔里和口腔里，但是男人的脑门上却着实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大弧度的动作导致刚刚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撕裂，热腾腾的鲜血染红了雪人人偶服，在纯白的冬天里异常刺眼。

    丰瑾回屋的时候正好撞见出来倒水喝的丰国泰。

    睡眼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