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一个坐在一旁茶楼里吃早茶的公子轻声说道。

    这位公子虽然穿着南楚男子的长袍，却比一般南楚人显得身形更高，更壮实。

    旁边立着的侍卫微微前倾，只听这位公子轻声说道：

    “走，看看他们干什么去！”

    他们离开后，约莫喝半盏茶的功夫，茶楼西北角，几个身形矫捷人的尾随而去。

    策马出了城门，眼前平坦的路面旁一片青翠，远处的山上抹上了淡绿。

    “我们上山去玩吧？”

    “山上有什么好玩的？”

    “有一座寺庙，里面斋菜很好吃。”

    “哦，换个地方玩，还是为了吃啊！”

    “你！”

    “哈哈哈！”

    两人一前一后向前奔去。

    山间流水潺潺，不时听见小鸟鸣叫。

    琎郡主看着这景色，忽然觉得心里涌起一些不舍。

    “冯靖，我从小就很喜欢到这里来玩，这里和府里不一样，只有花儿鸟人，没有那么多的人。”

    “我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带我到这里来玩，那时他骑着马，把我抱在他的怀里。”

    “后来，叛军来了，父亲要护着怀着弟弟的母亲出城，他们就把我带到了一处黑屋子，就在府里地下。”

    “他们和我说，要和我玩躲猫猫的游戏，一定不要出去。有一个嬷嬷和陈总管留下来，一起陪着我。”

    “黑屋子里面放了很多吃的喝的，多的吃不完。”

    “我开始总等着父亲母亲来找我，可是总是等不来，我就害怕起来，哭起来。那个嬷嬷让我一定要安静，就给我吃东西，我就迷迷糊糊的，总是想睡觉。”

    “后来，我隐约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很嘈杂的声音，那个嬷嬷抱着我，我觉得她在发抖。”

    “有一次，我好像在做梦，想醒，又睁不开眼睛。”

    “在梦里，我听见外面声音很大，那个嬷嬷问怎么办。陈一的声音响起，他说，公主交代过，如果被发现，就杀了小郡主，再一起自杀，放火烧了这里，也不能让人得到小郡主的尸体。”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我醒来时，就已经离开了小黑屋，看见了亮光。”

    “我被陈一带到母亲殿下的床前，母亲躺在床上，她很伤心，说弟弟没有了。我又去看父亲，父亲昏迷不醒，身上包扎着，还有血透出来。”

    “我后来想去找那个嬷嬷，可是，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嬷嬷。”

    “冯靖，我有时会做梦，不知道那躲猫猫的游戏是真的，还是假的。”

    冯靖看着低头看着地面的小郡主，伸手想抱着她，可是手顿了顿，改为摸摸她的头。

    小郡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伏在他的肩膀上，放声大哭起来。

    冯靖觉得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堵住他的喉咙，让他觉得喉头很疼。

    他知道，总是表面上看着嘻嘻哈哈，傻乐傻乐的她，并不是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也许，只是不敢去想，不敢承认而已。

    如果没有母亲的爱，那她在这儿生存的依仗都没有。

    所以，她情愿相信，在黑屋子里听见的，是一个梦。

    一个埋在心底的噩梦。

    “冯靖，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让我母亲高兴些，就主动去和亲；可是，我又害怕，害怕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我害怕，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在一堆陌生人里，做这么大的事情！”

    冯靖看着她，好像看见之前拼命讨好母亲的自己。

    母亲有时候把他抱在怀里，对他很亲切。

    有时候，又不想让他靠近，对他很凶。

    母亲的脸色，对他来讲，就是天空的颜色。

    他努力做个乖孩子，想让母亲多对他笑一笑。

    母亲的笑，是他的天空的晴天。

    现在，他才想到，也许他越长大，她就越不会喜欢自己吧？

    不论他怎么讨好自己的母亲。

    争名逐利的世界，太复杂了，复杂到让他害怕。

    母亲是姥爷的独生女，姥爷创下了一个很大的公司。

    母亲是顺序第一继承人，他是第二继承人。

    在偌大的家业前，随着自己的长大，曾经温柔的母亲——

    她，把他当了自己不断成长的对手，他越来越成为她嫉妒的对象。

    他记得十四岁那年，妈妈生日那天，他做了一个遥控飞机模型，周身设计都是以“爱妈妈”为主题，想去讨妈妈喜欢。

    可是，在妈妈的书房门外，他听见姥爷和妈妈在一起说话。

    姥爷说：“幸好冯靖是一个男孩，又很聪明，好好培养，将来可以让他把我创下来的公司接手，发展壮大起来。”

    妈妈说：“我就是你的独生女，我也很聪明很优秀啊啊，还是名校的工商管理硕士，为什么您就不放心让我壮大家业呢？”

    姥爷说：“因为，你生来就是一个女孩。如果冯靖还是个女孩，他就得想别的办法，让家族有一个将来能支撑门户的男孩了。”

    妈妈叫道：“原来我在你眼中只是个过渡，一切原来都是爸爸你计划好了的，我自己再努力都没有用！”

    他呆住了，听见房内妈妈急急跑过来的脚步声也没有反应过来。

    妈妈拉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冯靖。

    两个人都愣住了。

    冯靖平视着妈妈，妈妈眼中不是平时的温柔，而是像在审视一个谈判桌上的对手。

    “才多大点就懂得偷听大人说话，你还真是个可造之材啊！”

    冯靖颤抖的举起手中的模型，想说什么，可是喉咙里的酸痛，让他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

    妈妈从他身前快速走过，他浑身发软，他好像只被一股力带了一下，就摔倒在地上。

    他做了几天的遥控模型飞机被摔了出去，他看见妈妈的高跟鞋踩在他画在飞机翅膀上的大红心上。

    他爬起来，追上去，喊妈妈，可是妈妈冲到楼下，开车走了。

    他追不上。

    后来的事情很模糊了，好像后来妈妈和他赔礼道歉，又变回了疼爱他的妈妈。

    只是，那个有着妈妈鞋印的断了翅膀的飞机，他悄悄藏起来了。

    偶尔，在下雨天，他会关上房门，打开抽屉，看看那个再也飞不起来的飞机。

    这让他知道，那天发生的事都是真的，不是一个梦。

    他好像在继续长大，看着妈妈的温柔笑脸，看着姥爷的慈爱笑容，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只是每一天，过得都好像比以前要漫长。

    等他能自己骑上自行车远行时，他爱上了骑车暂时离开那个大宅子，越离越远的感觉。

    但是又会被妈妈的电话拉回去。

    现在他来到了这个地方，远到了另一个时空。

    他想，妈妈应该松了一口气吧。

    他是她最亲的人，也是她最强劲的对手。

    自己从原来的世界消失，大概是他能做到的，对妈妈最大的讨好了。

    想到这儿，他不知不觉，轻轻把琎郡主搂进怀里。

    “别怕，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们不孤单。”

    他的脸颊挨着琎郡主柔软的头发。

    那温软的感觉，让他的心也感到温暖。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