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蒙连着喝了几口酒，酒精浓度极高的烈酒，连续喝下去，表情却纹丝不动。

    把酒杯放回到高桌上，黑蒙看了一眼窗外，显示屏上的画面已经变成恒嘉大厦废墟物质出现的奇怪现象：依然立在那里的混凝土墙壁，看上去正常无比，但是却变得像劣质发泡塑料一样，极为疏松，稍一用力，就能被破坏掉。一个警察，在一截墙壁上猛踹一脚，竟然踹出一个巨大的坑，泡沫一般的物质簌簌掉落。就算是爆炸，也不可能把一堵混凝土的厚墙炸成这样。

    黑蒙把眼睛转向戴晗，戴晗依然饶有兴致地望着窗外。

    “物质结构都被破坏了。”黑蒙看着对面的显示屏，随意地说了一句。

    隔了一会，戴晗才不满地说道：“这种画面不应该对外公布，容易引起公众恐慌和社会混乱。我们的政府也真是不当心！”

    “你可一点都不恐慌啊。”黑蒙将富有深意的目光投向戴晗。

    戴晗莫名其妙地看着黑蒙，绞尽脑汁想不出一句话，半响才说道：“异能……啊……什么的，我也是知道一点的嘛。”

    黑蒙不理会戴晗装疯卖傻式的闲扯，略停片刻，说道：“戴晗。”

    “嗯？”

    “你，你，”黑蒙语气有些迟疑，有什么令人心痛的东西梗在他的喉咙里，让他难以开口，但最终黑蒙还是问道：“4052战争第二年，你去了哪里？”

    戴晗和黑蒙老师相识于公元2087年，那一年，7岁的戴晗，遇到了他生命中除父母外最为重要的人——被他称作“小黑老师”的黑蒙。

    25岁的黑蒙是一名年轻的物理学博士，他的导师就是戴晗的父亲戴均则。黑蒙追随自己的导师前往实验基地完成自己的科研课题。

    住在离实验基地不远的小城里居住的，除了定居或暂住在那里的科研工作者，还有数量更多的当地市民。那是一个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都非常好的花园小城。

    但是那个时候的戴晗并不能融入他所在的令人羡慕的环境。他算是一个天才儿童，他过于纯粹的世界无法和现实相容，所以在遇见黑蒙之前的七年里，戴晗度过的，是近乎自闭的童年。是黑蒙，逐渐理解了幼小戴晗的内心，逐步将他带向现实的快乐和人情，带着他结交朋友，和小伙伴做游戏。

    然而，还没有等到戴晗彻底发展出能够应对现实世界的健全人格，也还没有等到黑蒙完成他复杂的科研课题，2090年十一月底战争爆发。战争期间，出现了能够扭曲时空和破坏物质结构的武器，随着这类武器大规模投入战场，战争的硝烟沉落以后，空间彻底被改变，世界失去了她原来的模样。原本发生在公元2090年的战争，在以八进制数字记录重大历史事件的战争期间，也变成了“4052战争”。

    4052战争初期，戴晗的父母就被一个世界性的组织紧急征调，离开了小城。一年以后的2091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十一月的早晨，黑蒙被迫前往指挥前线，将11岁的戴晗留在了小城里。

    战争历时七年之久。

    七年之间，地球空间被严重扭曲和撕裂，时间进程在不同的地域、不同的时段、甚至不同的人那里出现了严重的不一致。

    战争结束之后，时空动荡复归平静，不同的时空又融为一体，然而世界已经面目全非。

    经过三年世界性的战后恢复，戴晗在2100年的冬天意外地和黑蒙老师重逢了。他们分别了九年之久。

    三年的战后恢复，根本无法将世界从被撕裂的剧痛中解脱出来，有人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至亲，有人被战争期间耳闻目睹的各种血腥暴力事件彻底摧毁了心灵，有人发现自己的女儿竟然比自己还要老迈，……

    戴晗并不愿意去想关于4052的事情。黑蒙也不愿意让他去想。

    经历过这样的灾难，彼此还活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能够在同一个时空中重逢对于他们来说不啻于上天的恩赐。4052对于他们来说，除了伤痛，不可能再有任何别的意义。黑蒙一点也不想逼着戴晗去揭伤疤，但是，今天有一点事情，黑蒙必须要和戴晗问个清楚。

    “嗯——，嗯——”戴晗被黑蒙老师抛来的问题困扰住了，使劲往上翻着眼珠思索，那样子似乎他离开黑蒙不止九年，他回忆的也不是4052战争期间的事情，而是在追寻人类逝去的苍茫历史。

    黑蒙丝毫不理会戴晗的假装糊涂。他本来一想到当初将幼小的戴晗扔下就痛心不已，再见到他的时候简直狂喜到发疯。但是现在，黑蒙开始对戴晗有点生气了，这个孩子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小晗”了，如今的这个戴晗，是个浑身被黑色掩盖、面目被黑色遮挡的年轻人，这个戴晗，还是需要好好管教一下的。

    戴晗依旧在发呆发傻。

    “你在异能弹爆炸的核心区域呆过很长时间吧？”黑蒙的节奏并不会为戴晗所打乱，该说话的时候他就说，凭着自己有条不紊的思路，将谈话往他预定的方向引导着。

    戴晗微笑着轻微摇了一下头，抿了一口五颜六色的鸡尾酒，目光越过申川江广阔的河面，投向对面的双子星大楼。

    “所以呢？所以老师以为我是个被异能辐射过，早晚要得异能癌症的不幸的孩子。这次来申海，是为了救我吗？”

    “你没有得什么异能癌症，你成为了一名异能力者。”黑蒙近乎咬牙般说道。

    包围着戴晗的那层优雅而轻快的氛围中，隐隐透出了寒意，细薄如手术刀的刀刃，在他的周身隐约地流荡着，“看来没有对老师进行必要的调查，是我的失策呀。”

    “你为什么要调查我？”

    “为了节制老师。”

    “你为什么要节制我？”

    “为了我自己能自由自在的淘气呀。毕竟，我已经到了那种不太想要被老师管制的年纪了。”戴晗的口气不啻于一种挑衅和威胁，带着浓黑的寒意。

    “你会被更高级也更严格的机制和力量所管制的，因为你的力量属于全人类，它不是你发泄个人喜怒、获得虚妄满足感的个人力量。”

    “那么老师打算什么时候来节制并且惩罚我呢？代表那个更高级也更严格的体制。嗯？”

    黑蒙喝下杯里最后一口酒，将酒杯放到台面上，一面起身一面说道：“我现在还不打算回收你，只是先来给你提个醒。SK的黑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