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怎么不说话了？”

    红鸾歪着头，眼神稚嫩而诚恳，宋梓舟强忍住喉间的哽咽，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冷静，“他死了，是为了保家卫国守护疆土，所以啊，我的哥哥，是和你哥哥一样的英雄。”

    黄衫少女眼睛里像星星一样闪亮的光芒突然就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符合她年龄的伤感，“原来是这样啊……”

    “你知道吗，”红鸾吸了吸鼻子，声音里掺杂着一丝丝异样，“外人都羡慕穆将军府恩宠无尚荣耀满门，可他们又哪能真切体会到这份尊荣背后付出的是怎样的流血牺牲。”

    看着面前小姑娘模样的穆红鸾毫不顾忌的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脆弱和柔软的模样，宋梓舟心里说不出的酸涩，穆将军府今日之功并非一日所成，那是几代人用生命换来的军功，用鲜血浇筑的荣耀，倘若说自己要承受的是失去哥哥的痛苦，那么，穆红鸾要承受的远远比自己要多得多。

    宋梓舟没来由的心疼面前这个姑娘，她伸出手想要拍拍穆红鸾的肩膀，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给与她温暖和安慰，可手刚伸出去，又觉得不合适，正要收回来时，被面前这个女孩子伸出来的手用力的回握住了。

    “逝者已逝，来日可追。”穆红鸾定定的看着眼前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姑娘，认真诚恳的说出这八个字。

    宋梓舟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她张了张嘴，试图说一些相仿的话，可喉间沙哑，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穆红鸾歪着脑袋，麋鹿般好看的眼睛里纯净的仿佛一眼就能够看到底。

    “奴婢叫宋梓舟。”

    “为什么我每次看见你时，你都这样狼狈？”

    宋梓舟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大约是觉得气氛才刚刚转变，难得轻松起来，不想情绪在悲伤里往返，故而又耸耸肩，勉强挤出一个略带温暖的笑容，“大约是咱俩缘分有些特别吧。”

    “噗……”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宋梓舟揉了揉已经逐渐缓和起来的腿，慢慢站起身来，穆红鸾也随着她一并站起身来，晃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揉着脑袋不解的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小穆将军只有一个妹妹呀……”

    宋梓舟眨了眨眼睛，向来平静的表情难能可贵的生动了起来，回想起第一次见面自己说过的话，穆红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种表情消失过后，眼睛里升腾起来的是一种宋梓舟看不明白的欣赏。

    想起后院里还有很多脏衣服，宋梓舟再不敢停留，她福了福身子，便要告辞，经过这两次简短的相处，穆红鸾竟然莫名生出了几分不舍的意味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很奇妙，有些人见一面就生了厌倦的心思，而有些人，仅仅只是两面，便从对方身上发现了互相吸引的魅力。

    穆之周坐在桌子前，看着面前熬的绵软嚅喏的粥，呆呆出了神。

    势力平衡其实并非只存在帝王身上，作为臣子，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他所要面对的并不仅仅只是朝堂上文官的纸上谈兵，更要面对各方蠢蠢欲动而又不安分守己的人。

    宋府虽也算得上官宦之家，但到底只是小门小户，于穆之周而言，算不上助力，反而像是拖累。

    自他将嫡夫人的位置给了宋晚晚，京城内好不容易平衡下来的暗涌又惊起了一层连绵不绝的波涛，倘若不及时止风平浪，后果如何，不堪设想。

    “周儿，”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余光瞥见坐在自己身边的孙儿正兀自出神，忍不住开口提醒，“好好吃着饭，你这会子又在心里琢磨着什么呢？”

    闻言，穆之周回过神来，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倒也没什么，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赵笙乐虽然已经老了，但却并不糊涂，她接过侍女手里拿着的净布，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而后盯着手边碧蓝色的茶杯，无声叹了一口气，“周儿，京中势力错综复杂，不比行军打仗简单，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咱们家虽有帝王偏宠，但你婚事之事确也惹得陛下不悦，穆家三代单传，如今就剩了你这么一个儿郎，祖母万事不求，只愿你能保全自己……”

    老夫人说着说着，眼角毫无预兆的湿润了，大抵是想起逝去的丈夫和儿子，忍不住悲从中来，人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无畏生死才对，可她偏偏……怕极了。

    “周儿记住了，绝不会像祖父和父亲那样，祖母放心。”穆之周知道她在怕什么，自然也懂得如何规避对方的担忧。

    祖父的尸体被将士抬回来的时候，穆之周只有六岁，六岁的年纪第一次触碰死亡，尚不懂得它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含义，十二岁的时候，父亲去了边疆，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母亲并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却因为父亲的死亡，变成了这个世界上的最无用的人，穆之周每每回忆起往事，影响最深刻的，是母亲绝望的眼睛，和祖母铿锵坚毅的身姿。

    如果说，母亲是因为丈夫的离开一蹶不振，那么祖母，却是因为丈夫和儿子的离开，变成了穆将军府最强有力的支撑。

    在后来无数个漫长的黑夜里，穆之周不止一次的怨恨过，他恨母亲，恨她为什么不能像祖母那样坚韧。

    可是啊，恨有什么用，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歌阳公主，那个和他血脉相承的母亲，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穆之周同宋晚晚从祖母房间走出来时，正午的阳光将将洒进树枝里，金色的光芒透过缝隙在地上形成光影斑驳的模样，石子路边用水竹围成的花圃里，几只并蒂莲欣欣然开放着。

    宋晚晚抿了抿唇角，伸出手去探穆之周背在身后的手掌，穆之周会意，摊开手心将她小巧的指尖全部包在掌中，两个人就这样走在夏日的阳光里，身后远远跟着几个丫鬟和护卫，从远处看起来，倒真是像极了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