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林王府的家眷呢？”穆之周夹了一块肉放进宋晚晚盘子里，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王妃同王爷一起做了庶人，嫡系一脉尚且留在京城，只是已无王位可袭，其余人等，皆被罚派进各府做了仆从。”

    听到这里，穆之周的手轻微顿了一下，在他的预想中，以为陛下至多只会剥夺了燕林王的爵位，未曾想这一次，他竟做的这么彻底，这般不留余地。

    “将军，”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宋晚晚表情瞬变，“燕林王府一夜之间怎就落到这般地步了，前些年我还曾在太尉府宴饮上远远看见过绿竹郡主，那个时候她同翠微小姐站在一起，耀眼的就好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宋延年的官爵同燕林王以及太尉自是无法相比较的，京中子弟大多以父辈权势互相审视对方，像绿竹郡主同翠微小姐这样的，在宋晚晚这样普通官员的家眷眼中，原本是高不可攀的。

    那时候，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高不可攀的明珠，会突然坠落进满是泥泞的沼泽。

    那时候，她更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将军府的少夫人，站在从前想都未敢想的高位上。

    “晚晚，”穆之周唤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出奇的好听，“人生在世，有很多出其不意的变故。”

    “那你呢，”宋晚晚转过头看向穆之周，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你会不会像燕林王一样？”

    不得不承认，在穆之周面前的宋晚晚，是柔弱的，让人怜惜的，即使问出这般不中听的言语，穆之周也并未有所动怒。

    “如果会呢？”穆之周放下手里的筷子，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旁边坐着的妻子，“如果有一天我落到燕林王那步田地，你是否会像他的王妃一样，仍旧愿意陪着我？”

    “我……”宋晚晚没想到穆之周会突然这么问，她的视线对上对方期待而又温柔的眼睛，面上毫无控制的生出了为难的神色，“我……不，不会的，你才不会落到燕林王那样的地步。”

    为了缓解尴尬，宋晚晚刻意在脸上堆满了讨好般的笑容，做庶人吗？不。她做不到，自己之所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嫁入将军府，为的就是富贵滔天无上尊贵，如果最后落地燕林王妃那般，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我为什么不会呢？”穆之周深海般的眼睛里慢慢升腾起一层薄雾，原本一清二白的心事好像突然之间就被什么东西给遮掩住了一样。

    宋晚晚神色躲避，大约是心虚的缘故，她的眼睛不敢正视身边这个男人，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穆之周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尊贵的，到死也该是尊贵的才对，然而她忘记了，燕林王生来同样是尊贵的。

    “因为你是无往而不胜的大将军啊，咱们的陛下还需要你替他打胜仗，才舍不得贬斥你呢。”

    穆之周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意在听到这句话后，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嘴角勾勒起来的弧度，话已及此，答案已经明了，在继续追问下去，似乎就是傻瓜了呢。

    她，终究是不愿意的呢。

    “对，晚晚说的没有错，我忽然想起军营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就先不陪你了，好吗？”穆之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眼神一如既往地宠溺，就连他周遭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一如既往的熟悉。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化，可是在这一刻，宋晚晚却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变的不一样了。

    “啊……那……那好吧。”

    虽是询问，但穆之周的语气里明明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味道，宋晚晚除了答应，似乎并没有什么办法挽留。

    从房间里退出来以后，丑奴跟在穆之周身后忍不住问道，“将军，军营里的事情明明已经处理好了，你为何……”

    为何要撒谎呢，只是撒谎这两个字，丑奴断不敢说出口。

    穆之周并没有回答，迈开脚步径直往前走，刚出内院，就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瞧见那人，他原本毫不犹豫的脚步竟然微微顿了一下。

    “将军，要去叫那位姑娘过来吗？”

    丑奴自小跟在穆之周身边，虽算不上完完全全的了解自家主子，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刚刚穆之周不经意的变化清清楚楚的落入了他眼睛里。

    “你也觉得他像姑娘，并非丫鬟，对吗？”穆之周答非所问，眼神静静地落在远处那个正忙碌着的人身上。

    丑奴回想起昨夜宋梓舟望向将军的眼神，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虽然那位姑娘极力模仿府中侍女，但她举手投足间似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不过，这也并不能代表她不是丫鬟，或是家道中落，突逢变故，不得不卖身为奴也未可知。”

    穆之周细细想了想丑奴方才说的话，觉得这番说词倒也并非不可能。

    宋梓舟吃力的晾晒着各屋被子，突然觉得仿佛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顺着直觉所感知的方向看过去，却是空无一人，她皱了皱眉头，疑惑的想着，难道是自己昨晚没睡好出现了幻觉？

    是了吧，一定是这样。

    而另一边，穆之周拉着丑奴在宋梓舟抬起头看过来的一瞬间闪进了墙外，丑奴疑惑不解的看着从未像现在这样失态过的将军，睁大了惊讶的双眼。

    穆之周似乎也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很不妥，可是……可是他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个人视线扫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躲避。

    “将军……你……你怎么了……”

    在丑奴的印象中，穆之周向来都是冷静稳重的，大抵是肩上担了太多责任的缘故，明明还是尚轻的年纪，却总爱装出一副持重老成的模样，即使在面对敌军几十万铁骑的时候，他也不曾露出像现在这般慌乱的样子。

    “走吧，去军营训练。”穆之周自动忽略了丑奴的问话，他正了正神色，又恢复了方才冷静从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