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换了一身雪白长袍的少年走至食案旁，端起女子面前的青花玉瓷碗，替她盛了满满一碗汤粥。

    “昨夜辛苦夫人了，你今日是该多补补。”

    听见这话，桌前姑娘的颊边登时红的象熟透了的苹果，她用余光瞥了一眼两旁强忍笑意的侍者，在看向少年时，秀眉微蹙，怒目圆瞪，神色中含了满满的嗔怪之意。

    他方才那话说的含蓄委婉，虽然表面看似并没有挑明什么，但联想到昨夜穆之周留宿的事情，不免会让人想多。

    烟霞和丑奴二人抬起垂下的头颅，互相对望了一眼，脸上露出一副明了的表情，唇边勾起的弧度带了很明显的窃笑。

    穆之周扬了扬下颌，看向宋梓舟时，流转的眼波中皆是捉弄之意，既然这个人可以想出用食物的香味引诱自己起床的办法，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在言语上稍稍欺负她一下？

    瞧着对方颊边越来越红润的颜色，白袍少年心情大好，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而后带着丑奴径直往操练场赶去，这样的欢欣一直维持了很久，直到到达目的地时，嘴角边勾勒起来的弧度才渐渐收敛。

    侍者一直跟在这个年轻的尊者身后，将对方所有情绪转变都看进了眼睛里面，从被陛下赐予将军后，十几近二十年的时间陪伴在侧，他从未看过他如同今天这般，会因为和一个姑娘有趣的相处而高兴很久。

    那个女子……同别人大抵是不一样的吧。

    穆之周离开后，宋梓舟才恍然想起自己忘了问他吃不吃早饭，低下头，视线放在面前被装的满满当当的青花瓷碗上，回忆起对方不符合身份的幼稚举动，失声笑了起来。

    次月的一个傍晚，跟在宋长尤身后的小厮过府同宋梓舟报丧，目光落在对方腰间系着的白色长帕上时，她的身形晃了又晃，最终支撑不住，摇摇坠坠的瘫坐在了地上。

    赵姨娘……没了？

    不，怎么可能，她明明还那样年轻，她还要等着长尤出人头地娶妻生子，怀揣着这种信念的赵姨娘，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宋梓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余下的只有难以置信的悲仓。

    母亲走的早，她虽是嫡女，可因了父亲专宠小肚鸡肠的尉氏，她的日子过的并不好，除却哥哥，幸而还有赵姨娘的照拂，如若不是那个看上去唯唯诺诺与世无争的女人巧妙保全，她在尉氏手底下的日子一定过的更难。

    可是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竟然不在了……

    想起宋长尤，她蹭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从小被母亲呵护的孩子，同自己和哥哥不一样，那个还不及十四岁的小男孩，突然遭逢如此巨大的变故，一定会痛苦的难以复加无法承受吧。

    “长尤……”

    念叨着这两个字，宋梓舟迈开脚步快速的跑了出去，刚刚从房间里面出来的烟霞茫然的瞧了一眼女子匆忙的背影，以及跟在她身后穿了一身孝服，同样匆忙离去的小厮。

    将军府到宋府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提着裙裾毫无形象的朝着那个所谓家的方向跑去，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又被迎面而来的风吹走。

    往事如同浮光掠影一般闪现在眼前，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赵姨娘所有的模样来，哥哥离开家那一晚，小小的她在大门口坐了整整一夜，父亲路过时，也只是简单劝了她几句，见她固执倔强，便摇着头离开了。

    唯有赵姨娘怕她一个人难过，带着宋长尤陪她坐在青石板制成的台阶上，那一晚天上的星辰闪烁，赵姨娘柔软的怀抱很温暖。

    同宋晚晚因为一块发带争执，尉氏将她收集饰品的锦盒统统扔掉时，赵姨娘省了大半年的碎银，去集市上买了一个比原先更加精致的妆奁赠与她，后来，那个妆奁里盛满了赵姨娘送给她的发夹首饰，以及一些姑娘家喜爱的小玩意儿。

    虽然后来，在尉氏的胁迫下，赵姨娘同宋长尤不得不远离自己，但是那份心底里的情谊，却不是说断就真的能够断掉的。

    宋梓舟拽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脸上敷好的脂粉立马晕开了，烟霞骑着马追上来的时候，因为奔跑的缘故，她脸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舟姨娘，上来。”侍女一只手攥紧缰绳，一只手递到女子面前。

    看见突然出现的烟霞，宋梓舟盈满雾气的眼睛里波光粼粼，她紧紧抓住侍女伸过来的手，借着对方的力道，轻轻一跃坐上了马背。

    烟霞掌心有着厚厚的老茧，磨砂的她指尖生疼。

    骏马疾驰，她将头轻轻靠在身前姑娘的肩膀上，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了下来。

    体会过丧亲之痛，所以她最能明白宋长尤此时此刻的感受，宋梓舟想，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倘若自己能够早早陪伴在那个男孩子身边，或许他的痛苦就能减缓分毫。

    到达宋府时，站在熟悉威严的门庭外，看着府中迎来送往灯红烛明的模样，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这哪里是死了人？

    这明明就是父亲在给尉氏庆贺寿辰。

    宋梓舟迈开脚步，沿着小路直接去了赵姨娘所在的院落，整个宋府姹紫嫣红人流如织，唯独这一处，挂了高高的白色灯笼，厅堂正中央停着一个漆黑色的棺木，而宋长尤，就端端跪在棺木前的长明灯下。

    瞧着这一幕，她的眼泪更加汹涌澎湃。

    只见活人笑，不见旧人哭，父亲从来都是这样薄情。

    “长尤……”

    看着那个无比寂寥的纤瘦背影，她轻轻开口唤了一声，喉咙里的哽咽显而易见。

    跪在长明灯下的男孩听见声音，身形无端震了一下，而后他缓缓转过身来，惨白晦暗的面色上，一点一点牵扯出一个充满疲惫意味的笑容。

    “晚晚姐姐，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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