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超出意料之外的事态，可是那个人却偏偏一点也不惊讶，一点也不疑惑，依旧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像是一潭死水，没有春风拂过，也没有涟漪漾开。

    所有人都在好奇宋梓舟此番仗剑来此的目的，其中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压低声音小声的对着同伴说了一句，“这……这不是小穆将军的妾氏舟姨娘吗……”

    虽然对方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很多人听进了耳朵里面，于是，这一部分人便将视线又移向了那个坐着的白袍少年。

    场上最先开口的是宋延年，他偷偷瞟了一眼穆之周，而后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最不受宠的女儿，板着脸不悦的道，“内子寿辰，似乎并没有邀请舟姨娘。”

    “宋大人，”宋梓舟执着剑缓缓向最中间的位置上走去，她的视线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尉氏，话却是对着宋延年说的，“不用邀请，我自己来了。”

    坐在白袍少年边上的宋晚晚蹭的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宋梓舟，难道你听不懂吗，我爹的意思是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夫人果然是宋大人肚子里的蛔虫……不，是心肝宝贝，不过这样明显的言外之意，即便您不翻译，妾也是听得懂的。”

    在听见这句话时，穆之周眼睑微动，原本平静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余光瞟见那个人这一变化，宋梓舟原本就寒冷的心此刻变得更加寒冷了。

    上一次当着这个人的面讥讽宋晚晚，她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次呢？又会是怎样的惩罚。

    东风恶，欢情薄，喜欢这种感情，果然是一吹就散了。

    他爱的那个人终究不是她。

    “你个小贱……”宋晚晚气急败坏，口无遮拦的怒骂道。

    小贱婢吗？这是尉氏从前常常骂自己的三个字，果然又被宋晚晚学了去呢。

    不过她最后那个婢字还没有骂出来，就被尉氏的眼神制止了，她向女儿轻轻摇了摇头，看了一眼穆之周。

    丈夫在的时候，女人无需强势和刻薄，只需要装的委屈可怜楚楚动人，出气的事儿便会有人替你做。

    宋梓舟每往前走一步，烟霞就紧紧跟着走一步，其实面对这样的场景，她是害怕和畏惧的，可是只要低下头看一看月光下身后那个姑娘投掷在自己脚边的影子，就好像又有了义无反顾的勇气。

    在距离主桌一步之遥的地方，宋梓舟停下脚步，她抬眼看着桌子正中央放着的巨型寿桃，眼眶微红。

    其实那并不是什么寿桃，是用面粉制成桃子模样的馒头，最后在提取花朵的汁液染上颜色，做出来的成果同寿桃几乎毫无差别，尉氏每年的寿辰，父亲都会亲手替她做上一个。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宋梓舟扬起剑，不偏不倚，正好将桌子上的寿桃劈成了两半，看见她举起剑的那一刻，父亲下意识的挡在了尉氏面前，而穆之周，一把将宋晚晚拉进了自己身后护着。

    你看，所有人都被保护着，而唯独她，是被提防着的。

    眼泪就是在这一刻掉落下来的，她冷冷的打量着面前四个人，倔强的高昂起头颅，而后转过身看着所有人厉声道。

    “你们只知道今日是宋夫人的生辰，却不知道今日也是赵姨娘的死忌，整个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可又有谁知道，在狭小偏僻的院落里，一个未及十四岁的孩子正孤苦伶仃的跪在母亲灵前，是怎样狠的心，才能践踏着别人的痛苦如此放肆的谈笑风生饮酒贺寿？”

    所有人在听见这番话时，皆流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死者为大，生者次之，宋大人府中竟颠倒了主次？

    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男人站起身来，对着宋延年行了一个拱手礼，道，“宋大人，府中若有丧事，这寿辰委实办不得……”

    “不过就是死了一个妾氏，有什么大不了的？”尉氏看向正说话的官员，面上一片凌厉。

    “对，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妾而已……”宋延年附和道，他看向着官服的中年男人时，面上稍稍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在父亲的话落下时，宋梓舟忽而冷笑了起来，她抬起眼眸看向从前在心底里奉为英雄的父亲，一字一顿的问道，“妾，又怎么了？”

    “难道妾就不是一条人命了吗，难道妾天生就应该被人随意践踏的吗？宁为平民百姓之妻，不为高门显贵之妾，韶华正好年纪里的姑娘，谁不想要堂堂正正的嫁给一个大好男儿做正室，若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有权有势还被色迷了心窍的男人强取豪夺，谁愿意做这下贱之人？”

    “对了……”宋梓舟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过脸悠悠看向已达盛怒的尉氏，用十足十的嘲讽口吻询问道，“宋夫人莫不是忘了，您从前也是一位卑贱的妾氏，不过是因为主母亡故，才被破例提升为正头夫人，当了正儿八经的妻，难道就忘记了自己也曾是做过妾的人？”

    “你个小贱婢……”

    尉氏几乎是用尽了全力狠狠的骂出了这句话，她绕过桌子迅速来到女子面前，如同以往很多时候那样，高扬起巴掌就要朝着宋梓舟的脸颊落下来。

    她的手腕刚刚举起，就被烟霞紧紧握住，然后用力推向了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静默立在一旁的穆之周看向踉踉跄跄后稳住身形的尉氏，缓缓开口，“母亲，打狗还要看主人。”

    明明是平静无波，极为淡然的语气，可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却带了万分之一万的威严，和震慑人心的力量。

    在听见小穆将军开口后，场上蓦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八桌的人，竟无一人敢在吱声，几乎全都将头埋了下去，静静等待着这个少年接下来的话。

    穆之周牵着宋晚晚的手，迈开脚步走到尉氏面前，冷着一张脸道，“你所说的小贱婢，已经是我府里人了，母亲今日无礼之举，小婿权当做没看见，倘若还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