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小姐，”一直站立在旁的红衣女子委了委身子，“听闻小穆将军素来宠爱夫人，这话若传进他耳朵里面，知晓您如此小觑正堂主母，怕是会生嫌隙。”

    闻言，盛怒中的少女将目光转向正说话的人，为了表示自己此刻的不悦，她将两条舒展开来原本尚算好看的柳叶眉挤在一块儿，嘴唇微动，正准备开口向凰珠发难时，一位年龄稍长做丫鬟装扮的女子行至翠微跟前，弯腰柔声劝阻道，“小姐，这位姑娘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你切莫因为一时意气伤了和将军之间的情分……”

    “腊梅，你怎么……”

    没有料到自己的婢女会应和她人，少女有些疑惑，刚刚问出前半段话，就瞧见贴身侍婢轻轻摇头，并用眼神示意她离开。

    许是这位丫鬟在翠微心中有些许分量，会意了对方的意思后，她眼珠在眶里转了转，愤恨的打量了一眼宋梓舟，以及旁边不明敌友的红衣女子，侧过头压低声音同手底下的人吩咐道，“回府。”

    “夫……小……小姐，”高个戎装士兵战战兢兢的唤了一声，“喜服还未选……”

    翠微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询问，迈开脚步带着一行人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方才那名唤做腊梅的丫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冲还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躬了躬身子，道，“二位军爷，我家小姐今日心情不好，挑选喜服之事恐需另择他日，今儿个有劳了。”

    言罢，不等这两人回话，便双手提起裙裾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

    矮个儿士兵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宋梓舟，发觉对方也正看向自己，赶紧将头低了又低，颤声道，“姨娘，属下也……也该回去复命了……”

    女子没有回话，而是转过头将视线放在还未离开的红衣女子身上，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个从未见过面的姑娘四目相对，平静淡然的互相审视着。

    高个戎装男子扯了扯同伴的袖子，俯身捡起青石板上碎裂成块的和田玉镯，缓缓站起，弓着身子向后退至十丈开外，才转过去一溜烟的跑远。

    凰珠将头略微低了低，指尖轻轻捏着一方柔软的丝巾，两个人很有默契的没有开口客套，短暂的对视过后，矮下身子行了一个作别礼，各自朝着背道而驰的方向离开。

    走了一段路程后，烟霞突然伸出手一把拽住身前女子的胳膊，感觉到臂膀上传来的力度，宋梓舟停下脚回过头来，“怎么了？”

    “别动。”

    瘦弱的侍女低声嘱咐了一句后，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食指沾了沾，轻轻抹在女子方才被石块磨蹭过的手腕上，彼此的肌肤隔着黏稠的药物接触，顿时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

    即便是刚刚同翠微对峙，她也不曾动容，可偏就这一刻，看着烟霞小心翼翼的替自己受伤的手腕搽药，鼻尖没来由的就酸了。

    最容易让人落泪的，不过温情二字。

    回到将军府后，宋梓舟遣人去老夫人房里支会了一声，得到应允后，将做给哥哥的衣服装进行囊，顺带着收拾了一些随身之物，便同烟霞乘车去了城外的万象佛寺。

    其实，自责忏悔是假，替兄长诵经念佛才是真。

    老人们总说，没有人超度的灵魂，是得不到往生的，她的哥哥……那样好的男儿，又怎么能世世代代做个孤魂野鬼？

    原本想着怎么也得等到翠微进府之后再寻机会出来，可是看见凰珠手腕上的和田玉镯时，想要暂时逃离那个人的心思，竟不受控制的从心底里面滋生了出来。

    正如，她原本是有能力护下那只镯子的，如若不是瞧见红衣女子手上与自己腕间相似的绿莹莹物件，也不至于剑走偏锋，最后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处理翠微的刁蛮。

    流年飞度，时光轰逝，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今日之事，是一种叫做嫉妒的情绪在作祟。

    入夜，一袭雪白长袍的少年负手立在紫金楠木打制而成的书桌前，视线紧紧盯着方娟上碎成几块的玉镯。

    旁边，丝绵纸围成的灯罩里，橙黄色的烛火忽明忽暗，映衬在他棱角分明却又毫无任何表情的脸上，整个人无端显现出一股冷峻肃萧的森然寒意。

    丑奴静静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抬眼瞧着尊者粲然不动的身影，下意识的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从回府之后，白袍少年就以这样的姿势站立着，直到现在，双腿也未有分毫的挪动。

    从士卒手里拿到这只不成形的镯子，知晓那个姑娘即将要去万象佛寺，穆之周不顾众人疑惑和探究的目光，跨上马背火急火燎的往回赶，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来不及撂下，可即便如此迅速，到流光阁的时候，还是晚了……

    侍者顿了少顷后，犹疑着开口问道，“将军，我们要不要现在追过去……”

    “追过去做什么？”少年隐忍着胸膛里一腔熊熊燃烧的怒火，故作平静的问道，“难道要我上赶着求她回来不成？”

    “可是……”

    可是不管不顾的狂奔回来，为的不就是将那个人留住吗？

    这样的话丑奴并没有问出口，目光在触及到穆之周愈发清冷寒凉的眼眸时，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白袍少年一动也不动的瞧着面前摆放的东西，昏暗光亮下，碎成几块的玉镯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那个姑娘的脸，正一字一顿的同他说不喜欢这三个字。

    不喜欢……

    当耳边回想起那一夜宋梓舟冷冰冰的嗓音时，竭力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就像是一头凶猛的小兽，不受控制的跑了出来，挑拨着他脑袋里这些天一直紧绷着的弦丝。

    “哗……”

    伴随着一声脆响，丑奴抬眼，恰好瞧见少年伸手将案面上摆放的所有东西呼啦一下全推翻在地上。

    仿佛觉得还不解气，穆之周拿起一旁的灯盏，泄愤般的扔了出去，原本就很微弱的烛火撞击在冰冷的墙面上，意料之中的熄灭了。

    黑暗四下笼罩而来的时候，盛怒中的少年晃晃悠悠的向后退了几步，颓然无力的瘫坐在太师椅上，睁大眼睛怔怔的看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某一处。

    他可以不去看她，不作理会，只要那个人还被围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中，还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就是安稳的。

    然而她一旦走出去，到达不属于他掌控的地方，左胸腔内就好似突然少了什么东西，空的直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