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还未来得及回应侍者的问话，耳边就响起女子嚅喏柔软的呼唤声，相对而立的两个人一同转过头去，瞧见突然出现在几步之外的宋晚晚，丑奴略微躬下身子行了一礼。
看清不远处那张明显刚刚哭过的面容，穆之周神色稍黯，轻声道，“今夜，不能陪你了。”
素白长裙的姑娘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抬起一双满含委屈的眼睛看向少年，“那明日呢，明日将军可否过来白芷院？”
穆之周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他对着一旁的侍者侧了侧头，丑奴会意，执剑走至花厅外的石子路口处站立。
没了外人，宋晚晚提起裙裾快步走至少年身边，伸出手牢牢地环抱在对方腰上，可怜巴巴的央求道，“将军，明儿个过来陪陪晚晚，可好？”
低下头将下颌抵在跟前女子的发顶，穆之周没来由的想，倘若那个人也能这样跟他撒娇，那该……多好。
闭上眼睛咬紧牙齿，强行摆脱掉脑袋里面突然钻出来的念头，少年扳着宋晚晚的肩头，将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的身体拉开一些距离，温柔坚定地应了一句，“好。”
轻缓的一个字，却带了安定人心的力量，得到他的应允，素白长裙的姑娘总算咧开嘴笑了起来，眼睛里面朦朦胧胧的雾气也随着情绪的好转而消散。
“将军一定要来，我会做好你爱吃的糕点一直等着。”宋晚晚眨巴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颊边两个小小的酒窝盛满了欢喜。
穆之周伸出手揉了揉面前姑娘的发顶，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天色已晚，早些回院里去。”
“嗯。”女子应了一句，转过身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自假怀孕一事后，他几乎再未留宿过白芷院，同宋梓舟争吵冷战的这段日子，亦是宁可夜夜寝于书房，也不愿意踏足那里。
说不上为什么，就像是心底里突然有了嫌隙，再也无法同从前那样坦然相对，此时此刻，穆之周尚不知道，原来这种突然而然的厌弃，是源于对那个人的爱意。
真正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是容不得任何人生出想要伤害她的心思的。
只可惜他醒悟的太晚，等到真正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时，他和那个人已经陷入了几乎无法挽回的局面。
瞧着宋晚晚远去的背影，又转过头远远眺望了一眼新房所在的位置，穆之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喷薄欲出的乏力和疲惫统统都压回身体里面。
从十二岁那年开始，一直到今天，他几乎从来没有真正的放松过，囿于权势的漩涡里，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家门陷入倾覆的地步。
这样的日子真是累呢。
这样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宋梓舟将织给兄长的衣服，在万象佛寺搭建的祭坛里烧成了灰烬，虽然不知道用这样的方式究竟能不能真的送到黄泉路上的哥哥手里，但起码好过什么都不做。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烟霞已经备好了返程的马车，坐在不大不小的轿里，身体随着崎岖的道路一下一下颠簸着，想到即将要见到那个人，这份行路带来的不适感同心里头没来由的欢喜比起来，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然而下一秒，想起昨日府里多了另外一个姑娘，勃勃的兴致被一盆兜头而下的冷水浇灭，刚刚滋生出来的欢喜还未装满胸腔，就已经开始从身体里一点一点的流失。
抬起手腕看了看，石块撞击留下的痕迹已被圆盒里的药膏治愈，红肿消散，肌肤几乎同未受伤时没有什么两样。
穆之周甫一起床，就坐上了赶去皇城的车轿，今日陛下特地宣他于朝会前半个时辰进宫，想来……应该是要开始对尚书大人发难了。
掀开窗边垂着的墨绿色纱幔，瞧见天边云雾沉沉，白袍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要下雨了，那个人今日若要回来，得快一些才好……
宋梓舟刚刚到将军府门口，穆红鸾就蹦蹦跳跳的迎了上来，看见着一身明黄纱裙的姑娘，她稍稍错愕了一下，不由得开口问道，“此时不比先前，外间寒风愈盛，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黄衣姑娘伸出手挽在她的臂弯里，仰起头嗔怪般的说道，“嫂嫂离家时，也不遣个人过来同鸾儿说说归期，害的我日日等在这里，好在你今儿个回来了，不然可就又是白等一场……”
听着少女的絮叨声，宋梓舟倍感温暖，穆红鸾虽未直言，可她心里边知道，这个姑娘分明是害怕她回府后无人接应，会觉得凄凉和伤感，所以这才时常站在大门口，等待一个不知归期是何时的她。
女子轻轻拍了拍自己臂弯里那只纤细白嫩的手，满脸宠溺，“是我思量不周，下次出门定事先遣烟霞同你知会一声。”
“那怎么行，”穆红鸾停下脚步，睁大眼睛气冲冲的盯着她，就在宋梓舟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的时候，少女用极为幽怨的语气继续开口道，“知会我有什么用，你得带着我一块儿出门才行。”
目光触及到娇俏少女面庞上的古灵精怪，宋梓舟不由得弯起眉眼笑出了声。
“嫂嫂，我听说了那日在如意坊门前发生的事情，翠微那丫头从小就见不得旁人有好东西，但凡她看上的，总是千方百计的想抢了去，日后她若在欺负你，你只管同我讲，我一定替你撑腰。”
“好。”
女子低低应了一声，两个人互相挽着继续向庭院深处走去，孤身立于这诺大的将军府，原应是孤单的，可有了那个人妹妹的存在，生活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
穆红鸾就像是太阳一样，她绚烂的光芒照到哪里，哪里就能开出一朵明媚的花。
也正是这样的她，才能走进那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少年心里，并为他从前晦暗的生活带去一星半点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