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转机就出现在两个星期后的联欢晚会现场。

    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更何况是我们这些即将升入高三奋战的学生狗。那天应该是星期四晚上吧，在各级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从教室搬着自己的椅子一直走进体育馆内，以班级为界限将它们摆放整齐。

    学校的体育馆不太，装下高一高二的学生已经是极限了，而现任的高三学生可就没有这种福分。

    等头顶的大型散光灯一灭，灯光师和音响师准备就绪，然后听着台上两位不知名的校花和校草说了一大堆若有若无的开场话，接着看暗红幕帘向两边掀开，这场晚会就正式开始了。

    当晚要表演的节目有很多，多才多艺的同学个个浑身解数，有的表演独唱，有的表演小品，还有的表演起街舞，恰似群魔乱舞。而缺少那些人才的班级，只能遗憾地选择全体合唱，例如我们班。

    晚会期间，数不清的荧光棒在空中尽情挥舞，拍手器代替掌声拍得一遍比一遍热烈，人人的目光无不被台上眼花缭乱的表演给吸引住了。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精彩绝伦的主要节目一表演完，就到了观赏性不高的压轴戏。

    因为我们是三班，所以很快就排到我们上台了。虽然在平时已排练过好几次，但初次站在台上是会紧张，紧张得连双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男生站两排，女生也站两排，眼睛一直盯着底下的观众们，才怪！看着他们会更容易笑场的好不好？因为他们随时会拿起手机——“咔嚓”。

    听着熟悉的旋律环绕耳边，我开始酝酿曲子开头那一段，并考虑该用多大音量才能避免尴尬。但当大家都大声唱起来后，我的声音也渐渐被带入进去了。

    一曲唱罢，我们从另一边的阶梯走下台，然后再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其他班的合唱没什么看头，大家都在下面看手机或是谈天说地，很少有人注意台上。付宇培更是打开录好的视频给我看，一幕幕都是精彩片段，我看得简直入了神。坐在前座的元开和同班一位要好的女同学聊开了，逗得人家笑声不断，我从不知道他的撩妹技能这么逆天，还好苏佩已经在防着他了。

    看着这些视频，我仿佛深陷其中，像是回到了当时的观看体验中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画面突然一花，我才感知到周围的环境好像静谧下来了。

    自己身边的一景一物竟全都定格住了，没有一丝生气可言，目光所见之处的颜色化为灰黑，温度骤降，冷到了极点。我唯一能注意到的，就只有大面积的玻璃幕墙外面的狂风暴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无情摧毁着印象中的一草一木。

    一切的一切，绝对的宁静，一种窒息、彻底死绝的境地。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切换”到这个“场”里来，这对我已然不再陌生，然而对于未知的深层恐惧来说，我是目前为止的最好猎物。

    这不，台上的景象终于有了变化，那些表演合唱的同学们的脸死气沉沉的，黑不溜秋的双眼一直盯着我看，如同瞄准了一只无处可逃的无辜兔子。

    与此同时，我也刚好闭上了眼睛，因为我知道，就算这次它能够吓住我，那也不可能对我造成真实伤害。

    现在能伤害我的就只有趋于无限真实的恐惧本身。

    确确实实，我听见了，清晰的雨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风声围绕在我左右。然后，有一滴雨水，一滴瘆人的雨水落到我的脸上，接着很快又沿着脸颊滑落到下巴。可是，它还未来得及掉落到地面，就已经被横生的风给吹跑了。

    随着一滴滴冰冷刺骨的雨滴滴在头上、肩上、背上，夺走身上每一寸皮肤的温度，但我还是不敢睁开双眼，唯恐瞧见心底最惧怕的事物。

    看不见的黑暗中，某种温热的气息朝着面门吹拂过来，匀速的呼吸频率使我在脑海中描绘出一张极度扭曲的脸，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近距离盯着我看一样。

    或许有人要问了，既然我如此害怕它，那又为什么不直接起身逃开呢？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是办不到的，因为我似乎被完全“钉”在原地，甚至连四肢也感觉不到了。

    但随着风声雨声慢慢退却，再度回到那个平稳的状态后，我内心膨胀的恐惧便已褪去大半。加之怪异气息消散，水滴干透，以为怪象都已过去，我就更加有恃无恐，于是胆大地扯开一条紧闭的眼线。

    可惜看到的，却并非如此，在所有灯光聚集的大舞台中央，站立着一排排面容狰狞可怖的恶鬼。它们面部惨白，长着獠牙的大嘴流淌着血水，发出“啊呀呀”的单调而冗长的音色。与其头部格格不入的是，它们身上仍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没有出现什么变化。

    更让人惊奇的东西还在后面，只见第二道猩红色卷帘徐徐升起，可映在眼前的不是通透的预备间，而是镶嵌着无数星云的黑色大漩涡。

    后来，这个漩涡好似沸腾了，隆起的眼如泡沫般密集地冒了出来，染满油墨的手状物向中间延伸，然后汇集成一个个黑溜溜的瞳孔，而从每颗眼中延伸出的一只光滑且反着微光的墨手更是朝我这边逼近。

    它们穿过了变成后景的学生观众，渐渐挤满了我所能见到的每一寸画面。

    麻木不仁的我又默默闭起眼，把这一切虚幻尽数掩埋。

    右肩却传来真实的刺痛感，被捏住了？

    犹如又瞥见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险些掉进去的场景让自己浑身一颤，而就是这次恍惚，使我重新听见周围热闹的喧嚣声。

    刚刚有一个班唱完一曲正在下台。

    我低头一看，手机里的视频已经播放完毕了，自动锁屏后的屏幕映照着表情惊恐的自己。

    “你怎么了？”付宇培偏过头问我，眼神满是关切，他的手正搭在我的右肩上。

    “没什么，突然想起些不好的事情。”

    “是不是校运会的那帮人？要不要我把他们找来一个个跟你跪下道歉？”看他的严肃表情，好像是认真的。

    我摇起头，笑了：“不，不关他们的事。”

    付宇培仔细观察着我的脸，欲言又止。

    十点多的时候，联欢晚会便正式落幕了，虽然无缘无故多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但我还是感觉很开心。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我这人会在潜意识里自动把那些自己不愿回想起的记忆都删掉。虽说是忘记了，其实只是把它们扔在一堆无用的垃圾堆里，因为它们仍像小强一样久久潜伏着，等待着反击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