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过了这一出，众人再挤在榜前也无益，便散开了。只剩几人还站在告示前，细究着画像，看能否赚他一笔悬赏金。　当中，一个顶着酒槽鼻的中年男子，定定地站在那里，看得尤其认真。　前头的人打闹了下，不小心撞上了他的手臂，赶紧回过头来道歉，眼睛却先瞥见了对方佝偻的右手，上头还布满了烧伤疤，愈加过意不去：“哎哟，怪我太不小心，兄台可有受伤。”他抬眼看向对方的脸，眼里又爬了点惊讶，“你是那新来的更夫？”　酒槽鼻咧着嘴笑了笑，把手遮了，道：“不碍事。”　那人见他无事，也放心了，调侃起来：“你也想参一手啊？”　酒槽鼻听罢一脸惊慌样，赶紧摆了摆手：“不敢不敢，我就是碰碰运气。”　那人大笑：“回头巡夜打更时多注意注意，说不定就被你捡着那青炎侯了。但你可得担心，这无名氏连军械库都敢单枪匹马去，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酒槽鼻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按捺不住动了动，嘴上却笑得憨厚无比：“谢谢这位相公，小人跟这魔头一定碰不着面。”　过了花街，还需再绕个窄巷，方才到得了沈府。　说是沈府，其实也就是牌匾上这么写罢了，那破败样，就算写沈庙也无差。　沈厌雀牵着枣红马，这才刚看见院门，便见着刘大娘揣着手焦急地站他门口，看见他眼睛都直了，快步走过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流血了？你撞上那贼了？哎哟，怎么那么长一刀口。”刘大娘想拽过来看他那手臂，但又怕弄疼他，只是抓在那衣服上看伤口，眼角有泪珠子。　饶是铁石般的心，此刻也会软下那么一角吧。　沈厌雀嘴角浮了笑意，正待要说些什么，谁想刘大娘两眼一瞪，伸手“啪啪”打在了沈厌雀屁股上。　沈厌雀吓得后腿了一步，大叫了出来：“你干嘛啊！”　刘大娘举手还想要抽他几下，眼睛瞪得那叫一个圆：“你逞什么能！逞什么能！你是抓贼的吗，你就跟人打起来！”　“我，我！”沈厌雀张了几次嘴，最终还是闭上了。跟刘大娘讲道理？他宁愿让人多戳几个口子！他挥了挥手，道，“哎呀！行了行了！都活着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刘大娘伸手又想打他，谁想他躲开一步，只好一把拍在了马身上。可怜那马被沈厌雀鞭抽都没如此疼过，长长地叫唤起来。　沈厌雀废了好大劲安抚好它，出了一身汗：“好了，别站在这儿了，进去吧。”　说到这儿，刘大娘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出那么大事，你没事吧？一天一夜没回，可急死我了。廷尉府有没有拿你怎么样？”　沈厌雀笑：“他们哪儿敢，我这不是好好站在这儿么？”　刘大娘一脸怀疑，拿眼角指了指院子，道：“真没事？那里头是谁？”　沈厌雀疑惑道：“什么里头？”　刘大娘往前走几步，尽量离院子远一点，压低了声音：“一个小厮，长得还挺高大的，牵着马车在院门口候了半天。我看他可疑，说他堵了巷子的路，让他出去，谁想他直接牵着马车进去了。话也不说，不是什么仇人吧？”　沈厌雀听了，猜着了八分，安抚了刘大娘：“没事。”　他牵着马径直进去了，刘大娘没法，只好紧紧跟在他后头。　进去一看，那小厮面无表情拉着马车站在桃树下，把院子填了个满。　小厮见到沈厌雀，立刻拜了礼：“沈大人，小的奉冯管家之命，来接大人回府。”　果然是春府的人。这冯礼办事倒是缜密，还专程派了人来这里候着。　沈厌雀点头：“你随我进去取行李。”　这下刘大娘不干了，喊住了沈厌雀：“等等，你要去哪儿？什么行李？”　沈厌雀听了，展颜一笑，一边去系他的马，一边得意道：“我啊，准备搬个大宅子，搬春府去。”　刘大娘更是糊涂了：“春府？哪个春府？”　沈厌雀眨眨眼睛：“御史大人那个春府。”　刘大娘看了那小厮两眼，紧张道：“御史是什么官？大吗？搬过去干嘛？”　沈厌雀拍了拍她的肩，两手捏了捏，道：“大官，我住他那儿，以后就没人敢惹我了。”　刘大娘道：“现在也没人敢惹你啊。”　沈厌雀大笑：“那是！”　他松了手，转身进屋，招手示意小厮进去搬东西。留刘大娘一个人站院子里，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屋子里凌乱不堪，沈厌雀也无半点脸红，扫了一眼，捡着床上晒好的衣衫往柜子里塞。一刻钟不到，他指着那柜子对小厮道：“就它了，搬出去吧。”　这柜子乃是铁力木制成，实得很，哪怕是空柜子，单一成年男子也难以举起，何况里头还塞满了东西。　小厮听了，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变化，按沈厌雀所指走了过去，背过身贴着那柜子，两只大手往后一拢，腰上一使劲，就把这柜子给背了起来！还顺带遮住了柜门！　沈厌雀竖起了大拇指。　他便这么轻而易举地将柜子搬了出去，把马车的顶和里头的坐垫都拆了，将柜子放了进去。　刘大娘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见他们这么快就收拾好，忙叫道：“我看看，你们哪懂得收拾，别落下什么！”　沈厌雀刚把马解下来，系在马车上，见她忙碌倒也没插话。　她在屋前屋后转了一圈，喊了起来：“沈大人，你这怎么还有没洗的衣服？”　沈厌雀咯噔一声，拍了下大腿。昨天早上刚从妮子那抢来的，还没来得及洗。他喊道：“一起丢柜子吧，我带过去洗！”　刘大娘拎着衣服出来了，一脸嫌弃：“哪儿有人上门带脏衣服的？我不是让妮子给你洗了，怎么还在这儿，是不是那死丫头不听话？你跟我说，我揍她去！”　“不是不是，”沈厌雀抢过那衣服，直接塞进了柜子里，“会有人洗的，放心吧。”　沈厌雀看了看这院子，想着是否还有能带走的物件。他在这里住了十年，也算段漫长的日子，如今收拾起来，竟然只理出一个衣柜，一匹马，而辞别之人，也只此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