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他刚解完件外衣，抬头便见着侍女站在浴桶旁，往水里洒东西，当下就吓出了声。　他一个人住了十年，什么时候在洗澡时见过人？ 　那侍女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知罪！”　沈厌雀被她这一跪又吓了一跳，捧好了心脏，把四周看了看，道：“你，你先起来。”说话间他不忘把外衣穿了回去。　侍女起身，低沉着头不敢说话。　沈厌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水：“你往里头丢了什么？”　这侍女头天见新主人，就把新主人吓了，正惶恐着呢，回答起问题来也磕磕巴巴：“回，回大人，是一些药草，冯管家说，说大人近日劳累，这样能缓解疲劳。”　沈厌雀松了口气。见她都快吓成一团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出去吧，我洗澡不习惯人伺候。”　侍女赶紧退了下去。　沈厌雀往外探了两眼，确信没人了，还走到窗边把窗户锁紧了，方才宽衣。　红色长衫被他纤长的手拉开，解了衣带，任其随意滑落，褪到了脚边。红色、灰色、白色，堆了一地。　没了衣服的遮挡，上上下下一览无余。明明是男子的身体，却一条疤痕不落，白得像块无暇的玉。他解了红色发带，好像将那锋利的沈厌雀一道解开了，长发倾洒下来铺满了背，比名画里走出的美人，还要艳上三分。　他跨进浴桶，埋进舒适的热水里。雾气环绕着他，从他嗓子里勾出句舒服的感叹，又爬上了他长长的睫毛。　他靠在浴桶上，双手搭在两边，仰着头，任药草的清香浸入他的心肺。但他始终没有闭上眼，他只是微眯着，看着天花板，只有一瞬间，只有一瞬间那里闪过些空洞：“总算过去了。”　沐浴过后，大夫便进来了。细看了伤口，也感叹了下它愈合的速度，但还是用桑皮线缝了，叮嘱了注意事项，开了药方子。　这么一折腾，沈厌雀疼倒是没喊几句疼，就是真饿了。　侍女怯生生地问：“大人，是让厨娘把饭菜端房里，还是去正厅吃？”　沈厌雀听了，第一句便问：“你们厨娘，真姓赵啊？”　侍女惊了下，不觉抬起头来，刚好撞着沈厌雀看着他。那细长的双眼跟勾人神魄的妖精似得，侍女明显没想到新主人长得如此俊俏，脸腾得红了，赶紧低下头去：“是，是！”　沈厌雀看她一惊一乍，笑了：“你怕什么，我不吃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道：“奴婢叫挽风，因是秋末进的府，取自挽秋风。”　沈厌雀道：“挽，风，春大人果然文雅。”　谁想挽风摇了摇头：“不是老爷取的，是小公子取的。”　又是小公子。　这春风晓说自己无妻无子，这小公子断然不是他的孩子。沈厌雀又想到那天树上所见，其实就见着个衣袖，分辨不出男女。他不禁咳了一声。　莫非，春风晓是个断袖？　他本也就随意问问，如今倒是真来了兴致。他挑了挑眉毛，问：“小公子是何人？”　挽风回道：“是晏清晏小公子。”　又是他！沈厌雀吓了一跳。这名字要是以前跟他提，他可能就让它从耳边过去了，现如今他可是熟悉的很。怎么如此之巧，刚从字画店老板那儿听了这名字，马上就在白墙上见了。这会进了春府，更巧，人就在这儿呢！　他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拿眼睛往对面瞧：“晏小公子，可是住在东厢房？”　挽风点点头：“回大人，是的。”　还真是他！沈厌雀又精神了一分。二十弱冠，这公子前加个小字，可就耐人寻味了。想不到春风晓看上去文质彬彬，居然好那少年郎。少年天才，有做灯的童趣，还有白墙骂人的魄力，春风晓的眼光倒是别致。　有趣，有趣的很！　他那眉眼飞舞的模样，看得挽风的脸愈加滚烫。新主人的心思真难琢磨，一会儿凶，一会儿又笑得这样甜。　沈厌雀挤了挤眼睛：“那，晏小公子会去正厅用膳么？”　挽风不知道他问这个作甚，但还是有问必答回了：“小公子近日上完课都歇在孙太傅那里，要是回来，这时也该回了。但现在灯还暗着，奴婢也不知他今日是否回来。”　沈厌雀看了看对面东厢房，果然房门紧闭，里头没点灯亮。他不觉有些可惜，不过还是起身了：“去正厅吧，兴许吃着吃着，他就回来了。”　挽风道：“是。”　正厅空荡荡的，只有冯管家刚刚忙完手头事，赶过来陪他。　满满一桌子菜，酥脆的清炸鹌鹑，一盘水晶饺，炒墨鱼丝儿，白切鸡，一碗黑米粥，香甜的杏仁豆腐。沈厌雀看得食指大动，也不拘谨，坐下便填起肚子来。　春风晓这府邸看着朴素，沈厌雀真以为他这三公当得如此清贫，还好在吃上面，春风晓没有亏待自己。沈厌雀只有在黄金台的时候，会点上这么一大桌，一月也只敢点那么两次，贵着呢。要是日日能这么吃，他这春府倒也来得值当。　冯管家和挽风一直站在一旁，沈厌雀起先没太注意，稍稍把那饿得瘪下去的胃填起来一点，他才觉得有些别扭。　他想了想，道：“冯管家先下去忙着吧，挽风留着就好。”　冯管家也未多问，道：“那老奴先行下去，有事您再唤老奴过来。挽风，好好伺候沈大人。”　挽风道：“是。”　待他下去后，沈厌雀冲着挽风眨了眨眼：“我一个人吃饭习惯了，被你们这么看着还真浑身长刺。你要是累，你也下去。要是怕挨骂，你就在这里呆着，随处坐坐，等来人了我喊你起来便是。”　挽风自小为奴，头一回听见主子这么跟她说话，有些无措。但她哪敢这么放肆，轻声道：“不碍事，奴婢站这里便好。”　春府自有春府的规矩，沈厌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也行，那你把‘奴婢’二字改了，在我面前自称挽风即可，要是冯管家问起，你就说我喜欢这样。”　挽风并非她真名，挽风也好，奴婢也罢，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挽风听得莫名其妙，即便如此想，还是应了：“挽风知道了。”　沈厌雀稍微满意了些。　结果，这顿饭吃完，他也没见着那个晏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