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弯着眼睛笑，转过头往棚外看。沈厌雀见了，连忙将兜帽拽了上来，将脸盖住了，往人多的地方挤。　棚下离台近的地方，放了好些椅子，此刻已经坐满了人。而抢不到位置的人只好都挤在后头，免不了推推搡搡，说话间唾液横飞。沈厌雀虽然个子高一些，照旧被挤得难受，不一会儿就骂起了自己：何苦找这个罪受！　另一端，许少行带着高波凭着票，终于抢到了最后一排的位置，恰好坐在了沈厌雀正前方。　他们俩刚坐下来，就探着脑袋在找晏清，好容易找到了人影，兴奋地挥起了手。只是人头济济，晏清又没那千里眼，半天没有注意过来，两人只好可惜地放下了手。　沈厌雀看在眼里，松了口气。　高波感叹：“来的人可真多，瞧瞧外头站着的，已经站到河边了。清子他们何不多设些位置？”　许少行瞪了他一眼：“笨，设了座，离远了也看不见！”过了会儿打趣道：“站着的不算什么，一会儿你还能见着树上君子。”　高波好奇：“什么树上君子？”　许少行神秘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眼前这个少年对傀儡戏比沈厌雀还一知半解，絮絮叨叨问个不停，不一会儿也问到了彩屏上方那白布。　许少行道：“一会儿傀儡便在这彩屏前表演，放这白布，是为了挡住演师的脸，‘畏见生人’。”　高波“哦”了一声，沈厌雀也偷偷哦了一声。　许少行跟高波讲起戏文来：“这《四海贺寿》是落笼簿的剧目，说的是观音收五百罗汉之事，大约有十节，不过它也算是笼外簿《目连救母》中的一个本戏……”　沈厌雀在背后听得认真，眼神不经意间扫到了某处，猛地低下了头。　只见妮子坐在前方，正扭着头往他这里看，旁边坐着刘大娘。　西来意的新戏，刘大娘这个戏迷，怎可能不来呢？　话说妮子这眼神也着实毒辣，这么多人站着，沈厌雀还盖了个大兜帽，她都能看出点猫腻，直接站了起来，一边与刘大娘说话一边朝沈厌雀这里招手：“娘，那好像是沈哥哥！”　……在你娘面前，知道要装乖喊沈哥哥了。　刘大娘瞅了过来，又转身拍了下妮子：“坐下，像什么样子！怎么可能是沈大人，他总嫌弃唱戏的矫揉造作，哪会愿意挤人堆里看。”　沈厌雀听得几声，捏着帽沿的手颤了下，往后退去。　“可是真的像他……”妮子倒过头跟刘大娘争辩，待她再看回去，哪还有沈厌雀的影子。　她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是我看错了……”　刘大娘瞪了她一眼：“安静点，开场了！”　南鼓声响，观音从屏幕后头迈着莲步走上台前，栩栩如生仿佛真人一般，喝彩声顿时响彻天际。　高波看呆了眼，扯着许少行道：“这当真是傀儡么？那身子明明就是木刻的，可举手投足生动自然，就跟钻进了精怪一样！”　许少行道：“演师以勾牌悬线操纵傀儡，傀儡线少说有十六条，而西来意的傀儡多用活线，至少有三十条，配合之下能动全身。加之演师技艺高超，再木的木头，也能活过来。”　高波眼睛发亮：“四海龙王出场了！”　许少行看他那模样，与自己头一回看戏的表情如出一辙，不觉好笑。抬头看了眼树，用手肘戳了他两下：“看那儿。”　高波疑惑地转过头，朝他目光所指看去：“那儿怎么了？”　许少行一笑：“树上君子。”　只见几个胆大的小孩，顺着树干爬到了树杈上，往下看着戏台，还胆大包天在上头打闹，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些孩童两手抱着树干，一些找了个稳妥处靠着，空出两只手，学起傀儡的动作：“此乃蛟龙对月所泣之珠。‘天净光难灭，云生望欲无。遥知太平代，国宝在名都。’我南海龙王，以此珠，贺四海太平……”　小孩们哄笑起来：“唱得好，唱得好！”　唱戏那小孩被夸这一下，得意地仰起头。这一仰头，差点吓摔下去。　头顶原本空荡荡的树杈，此刻坐着个人，一只脚曲着，一只脚荡在半空着，悠闲自在。树下太暗看不清这人的脸，隐约见着他叼了片小树叶。 　“树上有个大人！”　“哪里哪里！”　这下整棵树的小孩都知道上头坐了个人了。胆大一点的试着跟人攀谈起来：“你是谁啊？你一个大人，怎么还学我们小孩贪便宜！”　沈厌雀正在往棚里探，听着这话一愣，把树叶吐了：“贪便宜？”　另一个小孩拽了拽说话的人，道：“小声点，我娘说了，‘穷乡僻壤出刁民’，这人看戏不买票，肯定很穷，有可能是坏人。”　沈厌雀总算闹明白了，原来这些孩子躲树上，不是爱这风光无限好，是逃票来了。他笑了声，回道：“逃票还分男女老少？你们再嚷嚷，我就让下面的人，都知道你们躲这里。”　他这一说，小孩们纷纷不敢吱声了。　有几个怒气冲冲交头接耳：“我们不理他！”　“对，不理他！”　沈厌雀偷笑了两声。这些小鬼，还真当大家伙不知道呢。西来意的人居然不来赶，还赐他们“树上君子”美名，也是有趣。　上头的视野，自然是没有棚前来得好。戏看不真切，倒是幕后演师们的动作落在眼底，一清二楚。掌中皆是相似的动作勾、汇、压、挑，线下的傀儡却各有神态，真是好功夫。　幕后之人不多，三名演师，三名乐师，坐在小棚里刚好。棚顶加盖，沈厌雀只见晏清时而跑至演师旁，时而又躲进棚盖底下，不见了人影。倒是一双白色的靴子露出来，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晏师坐在那处。　他怎么还不唱？　沈厌雀看到一半，有些憋不住了，朝下面的小孩问道：“喂，小孩，晏子规什么时候开嗓？”　小孩抬头看他，做了个鬼脸：“晏帅不唱！才不唱给你这种人听！”　“晏帅？为何叫他晏帅？”见没人回他，沈厌雀眼珠一转，痞笑道：“是不是他唱得难听，所以不唱？”　有小孩生气了：“讨厌鬼，你说什么呢！晏帅是戏神下凡，唱得可好听了！”　沈厌雀“哦”了一声，问：“那他什么时候唱？”　小孩还在生他那句话的气：“你在他就不唱，就不唱，就不唱！”　得了，问了等于没问。沈厌雀闭了嘴，竖着耳朵听起戏文来。听着听着便入了迷，心想，这戏文居然写得不错。　棚下，晏清正跟着嗳仔声，轻轻地哼唱戏文，摇头晃脑，尤其可爱。唱到一句戏文，怎么品都是绝妙，正要跟他哥交谈，便见着晏师抬着头，正往榕树方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