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高兴得不行，听荷在一旁看了也忍不住笑：“公子，怕是今晚您都不想睡了。”　晏清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沈哥不睡，我就不睡。”　挽风刚收拾好西厢房，听着声响，便见着她家公子跟着小公子一道去了东厢，忙掩了房门跟过来。刚进门，溪云就拎着灯笼退下出来。没一会儿，她跟听荷也一道被赶了出来。　听荷拉着挽风：“好挽风，我们出去玩去。小公子有沈公子作伴，就横竖看我们厌烦了。”　晏清在屋内听见了，笑道：“听荷，你又瞎胡闹。”　挽风抿着嘴笑。听荷吐了吐舌头，拉着她走到芭蕉树下坐着，说起悄悄话。　屋内，沈厌雀正在细细打量东厢房。　第一次来，乌漆墨黑不见五指，第二次来则喝得醉醺醺，如今总算能端端正正打量一番。　陈设倒与西厢无差，只是这墙上随处都是晏清的字画，自然韵味就有了天壤之别。随手撕下一副，拿去街上晃一圈，都能换它一箩筐珠宝回来。　晏师不在外室，倒是内室有些水声。　沈厌雀清了清嗓子，坐在了卧榻一侧，问正在掏工具的晏清：“你跟你哥，住一间？”　晏清摇摇头：“内室有两间，我哥住外头，我住里头。”他眨眨眼，“这样他晨起的时候，就不会吵到我了。”　沈厌雀：“多麻烦，为何不以中间为厅，开左右两室呢？”　这问题把晏清都给问倒了：“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哈哈，我等下问哥哥！”　沈厌雀一摆手，把他的面具往木桌上搁：“不提你哥了，来，刚欠的债，你先还了。”　晏清拿画笔沾了青色，简单几笔便道，好了。沈厌雀本要说他两句，但见着加在眼部那两笔，将眼尾长长拉了出去，与眼下那蝎子竟然般配无比，改口便夸。又看了两眼，才放在一旁搁着晾干，与晏清一道鼓捣鹿。　晏师已经沐浴完毕，换了寝衣出来，目不斜视往柜子而去，掏出臂长的箱子，打开，翻出几块花花绿绿的布料。他又选了针线，坐回了茶桌旁，将煤油灯移过拨亮了些，开始穿针引线，缝了起来。　沈厌雀虽坐在晏清面前，此刻全身的注意力都在晏师身上，见他缝起布得心应手，眼珠差点要掉下来。　不似女人慵线懒针之美，他行针步线动作不大，速度却极快，寝衣随着动作摩挲着，另有一种阳刚美。　但无论如何，也改不了他在做女红的事实。　沈厌雀看着看着，忽然就想到了偃师。想他傲立千军万马之前，手执化鬼神，目若鹰隼，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若脱了战甲，也似这个晏师一般在灯下缝缝补补……　住脑！　沈厌雀顿时有些头疼，低沉着声音问晏清：“你哥在干嘛？”　晏清抬头看了一眼，满脸自然：“那是新傀儡的服饰。一般都是白日在西来意做，事情多做不完，就只能搁一半在家里，熬点夜。”　说到这个话题，他两眼亮了起来：“沈哥，你见过我们的傀儡吗？”　见过。沈厌雀自然不敢把这两个字说出口，昧着良心道：“未曾。”　晏清左右看了看，起身进书房，从抽屉中掏出一卷画带过来，展在沈厌雀面前。　画中乃是具傀儡，囚犯模样，黑须覆面，捏着铁锁链举头望月，似要叩问苍天。若沈厌雀未曾见过西来意的戏，他或许看不出所以然，此刻有些浅薄的认识，他一眼便知晓这傀儡精致所在，以及晏清画工精湛之处。　晏清以画为例，跟沈厌雀解释道：“这是落笼簿中《抢卢俊义》的卢俊义，也是我哥亲手做的。”他指了指傀儡的细节，“傀儡主要由偶头、笼腹、手、手扎和麻编脚构成，再罩上服饰，盖住内里细节。”　沈厌雀：“偶头是指傀儡头？这不难理解，双眼看得见。笼腹、手扎、麻编脚又是何物？”　晏清指了指傀儡的身子：“为了轻巧灵活，傀儡的身子是以薄竹篾片编织而成，称笼腹，分上、下两腹，方能做弯曲扭动的动作。手扎是指傀儡手臂的部分，以纸卷裹藤片，也分上下两段，中间以纱线相连，这样制成的手臂才会‘柔软’，也轻，牵线时能省许多力气。”　沈厌雀恍然大悟，道：“那麻编脚，可是顾名思义，麻绳编织的脚？”　晏清笑：“正是！露出服饰外的靴子以樟木根雕成，重量适中便可。”　沈厌雀看了几日的《四海贺寿》，早对这些傀儡好奇不已，细看这幅画，又联想这几日出场过的角色，道：“这服饰，难道也有讲究？”　晏清点头：“好比卢俊义，乃是生行当中的须生，扮相开台文，着蓝衫，偶头需制成宽厚仁德样。生、旦、北、杂，各行当中又有不同名色。以三十六尊为限，各个傀儡戏班都备着这些传统傀儡，扮角时，把偶头换一换便可。不过，”他揉了揉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写了些新戏文，我哥不得不做新傀儡。”　沈厌雀把他所说理一理，道：“如此说来，你所言落笼簿，便是指老前辈们留下的戏文？”　晏清笑：“是了！四美班编成为落笼簿，后有五名家，则编笼外簿，至于一些失传的剧目，又称作散簿……”　沈厌雀听得津津有味。果然行行出状元，经晏清这么一解释，再看晏师缝制傀儡的背影，哪还觉得他怪异，横竖都是大家风范！　晏清说这半日，愈加兴奋，想到些东西，唤了晏师：“哥，上回那块柳黄颜料可有带回？我用它着这鹿的底色可好？”　晏师：“书架第三层。”　“好！”晏清卷了画，又去拿颜料了。　沈厌雀看他二人，故意提高了些声音：“清子，你们平常就这么坐一晚上吗？”　晏清拿了颜料回来：“对啊。”　沈厌雀细长的眼睛在灯下泛着光：“你哥这么闷，你是不是憋得慌？”　晏清杏眼微弯：“我哥不闷啊，是吧哥？”　他问出一句，晏师毫无回应，他也不觉不对，自然而然拿毛笔调了颜料画鹿去了。　沈厌雀：“.…..”　月亮在云中穿梭，时明时暗。东厢房内皆是沈厌雀与晏清的欢笑声，尤其是沈厌雀，找尽一切理由、话题，给那仿佛坐罩子里的人尽量多制造吵杂。屋外的听荷和挽风听了，只道这二人孩童心性，刻个鹿都能说上许多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