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南嘉城笼罩在最沉的睡眠之中，然而街道之上却回荡着整齐的甲胄声。大街小巷，每隔一刻钟便有一队侍卫持长戟而过。　连落叶都恐于之后的肃静，不愿落在青石板上，随风卷入高空。　此时，角落中、阴湿处，细细碎碎爬出不少小虫子，顺着墙缝，一路钻进人家。　一只蜚蠊停在路中，打开了半边翅膀，另半边抖动着，正要探出。它专心致志，以至丝毫未察觉身后靠近的庞然大物，瞬间被碾死在车轮底下。　车马从静谧的幽暗中而来，停在了春府门口。　灯笼晃动，门下冷清无人，敲门声过了许久才有护卫出来，见着这马车吓了一跳：“何人在此！”　马车左右各候着个侍卫，一人牵马，直视前方，铿锵有力道：“奉廷尉府武大人之命，在此恭候沈大人！”　春府的护卫有些莫名，连忙作揖道：“大人，深更半夜，这……”　侍卫道：“恭候沈大人！”　护卫看着这二人肃然之像，恐耽误急事，忙道：“大人稍候片刻。”　一刻钟后，沈厌雀穿着身灰色窄袖衫，从门口出来。挽风紧跟其后，却在沈厌雀上了马车后被拦在一旁。　沈厌雀回过头来，朝挽风道：“等事情办完我就回来。”　一路两个侍卫坐车厢前驾马，沉默不语。沈厌雀看向窗外，发现马车并未往廷尉府或是元嘉府去，而是沿着云暮河往上游走，在距离璧月宫两个街道处拐进了深巷。　巷子里已是重兵把守。　沈厌雀下了马车，朝正中央的人而去：“武大人，深夜相邀，又有何浪漫之……”没等他把话说完，他看见了武力身前的地上倒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是两半尸体，一滩血从尸体身子底下，顺着青石板缝流出。　沈厌雀皱起眉，走近尸体蹲下，查探起来：“几时的事？”　武力：“半个时辰前，躲过了巡逻的侍卫，一剑毙命。”　沈厌雀嘴角有些嘲弄之意：“天网恢恢，疏且漏之。可怜这人，信了廷尉府布下的三千精兵，照旧被阎王爷选中陪酒而去。”他起身，问，“武大人打算怎么查？”　武力听他一番话，也未有愠色，道：“隔墙有耳，沈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回了廷尉府。　武力进了院子，吩咐道：“将卷宗抬上来。”　待二人进正厅坐下不久，两名侍卫便用木托抬着卷宗上来了。　武力指着左右两堆卷宗道：“左边二十二卷，死状各异，右边三十二卷，则均死于同一把剑之下。加上今晚之事，共惨死三十三人。”　沈厌雀看了一眼，道：“既然无甚共通处，武大人又怎知道，另二十二人，也与此案相关？”　武力：“这要看，沈大人认为，此案为何案了？”　沈厌雀伸手去翻卷宗。　武力道：“死因已明，从时间论之，这三十三名死者均死在数日之内，恰好，与青炎侯失窃时间吻合。”　听到这话，沈厌雀却不为所动。武力看着他翻卷宗的动作稳重自然，接着道：“想必沈大人也已察觉。假如真是青炎侯所为，再去推测杀人动机，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贼人为何偷剑？偷了剑为何不逃？为何大肆杀戮？偷剑之后有如此大动作，是否在之前就有了不同寻常的举动？说来也是巧，如此查去，便发现贼人弃置长枪的郊外，三月以来，无缘无故死了二十二人。沈大人，这青炎侯，究竟是何妖剑？”　沈厌雀听了这话，涌起些不快，但未表露于面：“就算是普通刀剑，要将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切成这样也无不可能，跟青炎侯是否是妖剑有何干系？落在屠夫手里，杀鸡宰牛，落在侠客手里，惩恶扬善，但要是落在魔鬼手里，那便是生灵涂炭了。”　武力：“沈大人以为，现如今剑落在谁手里？”　沈厌雀不答，却又问道：“章大人可有审出什么？”　武力：“此案恐怕与他无关，他只是胆小怕事，顶多治个隐瞒不报之罪。”　沈厌雀惊讶道：“什么？”　他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翻卷宗的手停下：“该死，我以为前前后后都是官场争斗，所有问题都会随着章元迎刃而解。大意了。”　此时，武力的声音低了几分，意有所指般一字一句道：“我将卷宗细看了几遍，发现些奇怪之事。这死在青炎侯之下的三十三人，前十人，除了死状相似，毫无共通之处......”　没等他说完，沈厌雀便把他后半句补上了：“而后二十三人，均为成年男子，身形挺拔，着深色衣衫。”　武力：“沈大人若是着深色衣衫，倒也跟这些人，身形有些类似。”　正厅陷入了静谧。　沈厌雀笑了：“武大人怀疑我？”　武力：“相反，”他伸手，为自己和沈厌雀各斟了一杯茶，“我对沈大人有所改观。先前诸多偏见，思之惭愧。”　他一口喝了那茶。沈厌雀眼里起了玩味：“有何改观？”　武力：“沈大人行事果敢冷静，与传闻中的吊儿郎当相去甚远。”　沈厌雀摇了摇头：“传闻倒比你准确多了的。罢了，不跟你扯这些，”他顿了顿，道，“早前我以为此案跟章大人息息相关，他关押在牢内这些日，想必贼人也不敢造次。未曾想……今晚冤死之人，在我意料之外。如果凶手真的在找我，那我恐怕，知道这人是谁了。”　武力：“是谁？”　沈厌雀却未回答，自说自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势必要亲手揪出凶手，方能出口恶气。我有一计。”　武力：“如何？”　沈厌雀：“我的计策，亦是武大人心中所想。”　武力：“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沈厌雀笑了一声：“你与我说这些，不就是为了要我作饵？”　两人相互试探了半天底细，终于在这句话后，对上了视线。武力捏了捏杯子：“要是我早生二十年，倒是不介意与沈大人结拜为义兄弟。”　沈厌雀将茶喝了，道：“免了，我可不敢。武大人这般人物，认识早二十年也好，晚二十年也罢，哪天碰上伤及大义小义的事，什么都可以牺牲，义兄弟算什么。”　武力：“沈大人看得通透。”　沈厌雀：“自然，否则，我早不知道死几回了。”　武力沉默了一阵。良久，他道：“派去风清观的人，带回了远尘真人的亲笔书信。”　险些忘了这茬！沈厌雀喜上眉梢：“信上怎么说？”　武力起身进了后堂，带了封信出来，交到沈厌雀手里。沈厌雀打开信，眉头却跟着拧着了：“牛老怪？这是人名吗？”他反复看了两遍，想着是不是藏了密函，“怎么就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