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朔沉默了一阵，道：“王后认为呢？”　降离人缓缓喝下一口茶，问：“青炎侯呢？”　武力：“在御书房外。”　降离人：“呈上来。”　武力传话出去，不多时，少卫便呈上了青炎侯，武力接过，跪拜在降离人身前，递上剑。　削葱的手指抚过那破败的剑身，双手捧过，提在手里，站起身挥了两下。武力只当王后是花瓶美人，却未想她挥剑那两下，身形俊逸，看得出也是个练家子。　御书房有些安静，三人皆等着降离人开口。　降离人把剑收了，放回武力掌中：“传着神乎其乎，却是又破又旧，还不如武大人腰上所配官刀。人怕也是差不多，不见了。”　武力接了剑，埋着头没说话。他一生有忠义为杆秤，从未因为任何人、任何事犯过难。但这一刻，他差点就开口为沈厌雀求情。　进宫时，沈厌雀跪在宫门口，脸上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嘴里的话却出卖了他心里所想：“武大人，记得帮我美言几句。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闭了闭眼，道：“不知沈厌雀应当如何处置？”　御书房再次陷入了沉寂。花齐先开了口：“沈厌雀行事乖张，任军械库要职虽几年无甚过错，但也没有功劳。此次失职惹出滔天大罪，本该严惩不贷，王后宅心仁厚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虽已寻回宝剑，老臣以为，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方能以儆效尤。”　他看向屏风，屏风之后却看向了降离人：“王后以为呢？”　降离人垂下眼眸：“放了他。”　花齐吃惊：“这.......”　公冶朔道：“既是王后的决定，那便放了，官复原职。‘无甚过错，但也没有功劳’，花大人这话说得好。不过，指望我的臣子们都能建功立业，有些过奢了，‘无甚过错’，已是最好不过。”说完这些，他还补充了一句，“武大人可满意？”　武力当即叩首在地：“逸之不敢，全凭吾王、王后决断。”　离开御书房后，花齐立马拉下了脸：“武逸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王面前提沈厌雀，你看不出来他不愿意提及此事？”　武力拱手：“花大人教训得是！逸之今日确实斗胆，但功过赏罚，自然需要分明......”　花齐打断他的话：“是谁定的功过赏罚？江山是谁的？法是谁的？你向来是个聪明人，何时行事变得如此愚钝不堪？”　若是其他人用这些话责骂于他，武力全然不会往心里去。法行无亲，令行无故——写于廷尉府门前的话，亦是他做人之道，谁要逆而行之，他锱铢必较。但这些话从花齐口中出来，意味又有不同。　他当即便道：“逸之知错！”　花齐面色稍霁：“我在你这年龄，也曾经犯过糊涂。可还记得我挨的那二十大板？”　此事谁人不记得！花齐乃两朝元老，亦是平四海的大将，连老越王在朝上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二十大板，谁敢往他身上打？便是刚即位的公冶朔了！　新君即位，直言他倾心一名女子，该女子受冤入狱，他欲下诏书为其恢复清白身，立她为后。此等荒唐事，花齐怎可答应？他不答应的下场，便是被二十大板打下。杀他锐气而扬君威，他公冶朔真是有魄力。老越王明明听闻此事，却对他避而不见。可惜驰骋沙场多年，回了庙堂，发现内里深浅居然远比杀敌复杂，这才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武力沉默了一阵：“大人可是要我铭记这过刚则易折的道理？”　花齐摇头：“非也。满朝皆知，我是因吾王立后之事受牵连，这后，现在是谁？”　武力：“自然是降王后。”　两人转过一道假山。因谈及上位之人，声音也低了几分。　花齐：“那你可知道，王后当年可是因何人入狱？”　这事武力却不知晓，他摇摇头，实话实说：“逸之不知。”　花齐：“王后入狱之事，现如今也无人敢提起，内里详情你不知晓，也是自然。当年害她入狱之人，便是沈厌雀和偃师。”　武力停下脚步，眼睛瞪直了：“他和，反贼偃师？”　花齐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是他。现在你知道，为何王与王后对他避而不见了吧？”　如果不知道这些，武力也不觉得今日御书房一议有何不妥。经花齐一说，他方才知道自己刚刚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要不是花齐替他说话，或许他早脑袋搬家了。细枝末节花齐并不愿提起，他也不想深究。王室的秘密，知道多了，未必是件好事。　他一番震惊之后，立刻便镇静下来，朝花齐行深躬礼：“逸之愚笨，竟犯下蠢事，万幸有大人提点一二。日后行事定将多加注意，恪守本分。”　花齐将他扶起：“你行事有迹，胸有抱负，切忌过于刚正，假以时日定当成为越国栋梁之才。我已是日薄桑榆，越国的未来，还是要仰仗你们这些年轻人。记住，兵强方才国盛，法治才能出江山。”　武力道：“逸之定当铭记在心。”　两人走这半天，车马已在眼前。花齐道：“我儿要是能像你这般，能定下心守在南嘉，我不知道能省多少心！”　谈到这话，武力少见地笑了：“花将军镇守西垂，护越国百万河山，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等与他作比较，自惭形秽。”　花齐大笑：“那小子，哪是去当将军，他就是躲着不让我管他！”　御书房内，侍卫刚取完圣旨朝宫门而去，公冶朔将笔搁下，瞬间有些过于安静。　“我已经按你的意思安排了，王后可还满意？”君王威严的声音从屏风之后传来。　御书房内现只有他们二人，却谁都没有动，一个在屏风后看不正切，一个细细吹着杯上的雾气，轻抿了口茶，动朱唇以徐言：“都说帝王心思，最难猜测。当年武试，你放他入围，赐他工尹之位。这些年弹劾奏折漫天飞，你也视若无睹。满朝文武都以为你对他青睐有加，只敢嘴皮子动动，不敢为难他半分。如今他闯下大祸，你反倒平心静气。应当说，是我顺着你的意思，替你做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