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一团火便直袭他面门，在他面颊之上撕出一道口子，淌出鲜血。旱火儿眼里还有几分杀气，口气颇为不满：“别让我再听见你质疑云主的不是！”　牛老怪低垂下头：“是，二哥。”　“不过，”旱火儿话锋一转，“春府之中我们动不得，没说春府之外，我们也动不得。”　牛老怪眼里闪过狡猾：“全听老哥们安排。”　旱火儿皱着眉，拨了拨他的阴阳环：“沈厌雀他爹，是不是沈边义？”　牛老怪：“正是，可有不对？”　旱火儿突然放声大哭：“真可怜啊，跟我旱火儿一样，小小年纪父母双亡，苦啊......死的时候，给他留个全尸吧，苦啊......”　这个疯子！牛老怪心里骂道。　阁中阁已经沸腾了。　所谓斗诗大会，还是许久前的说法，如今寒食佳节的疏梅宴，可不止斗诗一项赛事。斗诗、斗画、斗曲、斗蛋，五花八门，各施才艺，可以抛开其他时候的严谨或雅调，讲究一个“趣”字。末了，以红灯笼为数，排个一二三甲，要是愿意，现场还能直接拍卖。　拍卖也并非为了钱，众人为一珍品倾囊竞价，会成为接下来几个月流传在士子间的美谈。简单些说，就是名。　所以，大材小才，有才没才，只要脸皮厚，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以至于疏梅宴的小厮也比往常多了三四倍，侯在一边，好能应对意外情况。　画官优先站出了身，将嘈杂的声音压下去：“某为画官，有请诸位斗画公子出示画卷。”　既是比赛，人数又多，自然不需现场挥毫，几乎早有准备。画官一声令下，小厮们便各捧一副画卷，绕成一圈，同一时间展开。　声响甚是好听。　画官站至一幅画前，看了眼，大声道：“冯璨冯公子，作鸡飞蛋打图。”　此时，二楼一位公子上前一步，作揖：“在下冯璨，此画以寒食斗鸡为题，用宣芳斋上品颜料作画，笔乃是狼毫笔......”　小厮捧着那幅画，从阁中阁上了二楼，绕着走廊小跑了一圈。可惜没人叫停他，反倒起了几声倒喝彩。　“确实画得鸡飞蛋打。”　“冯公子何必带画来，干脆把书房搬来给我们品品。”　稀稀落落几声笑话，让这人一阵脸红，赶紧回了他自己的座位。　韩敕看得眉毛皱成了一团，要不是晏师低头看得认真，他可不会陪着浪费时间看这些庸人。他道：“这大概是开赛前的暖场吧，呵呵。”　“无耻！”沈厌雀猛地骂出声。　韩敕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见沈厌雀一脸严肃地盯着阁中阁，淡笑道：“确实有些无耻......”　晏师嘴角微动。　“下一位，元朴元公子，作介子推抱树图。”画官喊道，挥手，让小厮带画上二楼。　元朴站出来，背着手道：“诸位，寒食佳节，乃是因名士介子推而起，元某特作此画，感念其割骨奉君、不重名利的胸怀......”　小厮跑至半途时，被人叫停了，连忙将画奉上前。　那人上上下下看了几眼，大声问道：“元公子，怎么黑漆漆全是墨！”　元朴朝这人拱手道：“回这位公子，我所画是被火烧过的介子推与树，自然已成焦炭，我......”　“哈哈哈哈哈哈......”二楼哄堂大笑。　元朴还想辩两句：“这烧过的东西......是这么个理！”　韩敕：“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晏相公以为呢？”　“简直可恶！”沈厌雀又骂了一句！　晏师扭头看他一眼，同他倒了杯酒。沈厌雀端起就喝，脸上愤愤然。　韩敕尴尬道：“看来沈大人亦是这么想。”　接下来几幅画也同样让人琢磨不透，楼下已是笑声一片，不见真功夫，趣倒是真有趣。　而沈厌雀骂人的词是越来越多。　“懦夫！”　“干打雷不下雨，唬谁呢！”　“泼皮，凭他也敢吠？老肥猪上屠，挨刀的货！”　“王八犊子！”　韩敕：“......”　这几个人确实画得不行，但也不至于要挨这么重的骂......　阁中阁的画已少了一半，此时，总算有一幅能入眼的画出现了。那是幅雄鸡腊梅图，点点腊梅之前，雄鸡作斗鸡状匍匐着身子，羽翼丰满飘逸，鸡冠鲜艳，颇有斗志。　已经有不少人叫停小厮，夸赞四起。韩敕趁画离得近时细看了，道：“用色鲜艳，笔触平稳，中庸之作。但也许看了太多残品，确实让人耳目一新。”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两声，朝沈厌雀道，“沈大人以为呢？”　“矮子骑大马！”沈厌雀再次骂出了新鲜感。　韩敕有些不认同：“看这公子，年纪尚幼，有此成就已算不易。子穹也非生来就握得画笔，画完了一池水，才总算出点名堂。这位公子若能勤加练习，相信早晚有出头之日。”　沈厌雀正听到旱火儿大言不惭要留他全尸，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哪还听韩敕说了什么，一拍桌子道：“想得美！”　韩敕整张脸都黑了。　“韩老板那幅咏荷鱼趣图，离象得神，”晏师开了口，“墨色恬静而悠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画也好字也好，着实妙趣横生。”　韩敕一愣，喜出望外：“还是初到南嘉时画的蠢画，晏相公居然记得，见笑了。”　晏师：“第一幅画，就教南嘉士子都记得了韩老板的名字，多少人写黑了一池水，也望尘莫及。这位公子与韩老板作比，确实少了天分。”　他这一番话，既把沈厌雀方才莫名其妙的骂声圆了过来，还顺带抬了韩敕一下，瞬间就把韩敕的不满抹了，笑了起来：“得晏相公和沈大人谬赞，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