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听错了，竖着耳朵，发现外头真在讨论蛋雕之事。　晏师：“怎么了？”　沈厌雀朝窗户走去，脸上也有几分好奇：“我好像听到方大神仙，要凑寒食节的热闹了。”　站在窗边朝楼下看，小厮正捧着个圆润的东西，走在二楼半道。一路走走停停，停的时候远比走的时候多，但没人敢挤着他，各自静坐在位置上，细看他手里的东西，惊叹声四起。　“真是鬼斧神工之作！”　“竟然在如此脆弱的蛋壳之上，刻出幅清新典雅的暮春山居图来！”　“蛋雕？”离得远，看不清楚那东西，但光听他们描述，沈厌雀就起了兴趣，想到了自己昨天送出那颗红鸡蛋，“他还有这个手艺。”　左右没看着他人，估计又只是托着小厮把蛋雕带上了阁中阁，自己躲在客栈自娱自乐，也不管前面风云涌动。　晏师站在原地未动：“是谁？”　沈厌雀：“疏梅宴的头牌，方朔方大神仙。说起来他还欠我寒食的回礼，可到这个时辰也没见他人影，不会想赖账吧？”　他提起方朔时，言语里有别样的亲切。晏师身后的手轻握了握：“你们，平日有相互赠礼的习惯？”　沈厌雀回过头，朝他眨眨眼睛：“我给他送了一枚赵姨染的红蛋。”　晏师：“那我呢。”　沈厌雀没明白：“你？你没去领？”　晏师：“......”　他有点生闷气。　“煮鸡蛋就那味道，你想吃，一会儿点一盘。”沈厌雀扭过头去，看那小厮总算走完了一圈，回了阁中阁。房梁上的红灯笼不过片刻便直逼晏清的《神弦曲》，看这动静，方朔指不定能靠这枚蛋雕，拔个头筹。　艺官接过小厮手里的蛋雕，安置在桌上，高声道：“方公子，为此蛋雕题名‘厌雀’。”　晏师：“......”　沈厌雀吃惊，随即眼睛亮了：“难道这是他回礼？哈哈，一枚普普通通红鸡蛋，换一枚赢得满堂彩的蛋雕，他这亏是不是吃得有点大？”　有人不死心：“敢问艺官，是哪个‘厌’，哪个‘雀’？”　艺官回：“便是厌目相视，丛间麻雀。”　士子们听到艺官这话，犹如兜头被泼了盆冷水，顿时就安静了，面面相觑。　到底对方朔心怀敬意，众人并未当即大声喧哗，有人站起身施礼问了：“敢问艺官，方公子为何要为这珍品，取这二字？这山居图有山有石有水有花，但就是不见山雀，取这题，是否牵强了？”　陆续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还请方公子思虑再三。”　“确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有一两声话说得直接：“如此精巧奇趣的蛋雕，取了个这名字，真让人倒胃口。”　满庭嘘声四起，愈演愈烈。艺官拱手，示意大家安静，道：“方公子早有叮嘱，托我解释给在座的诸位。其实方才那位公子已将理由解释清楚了，蛋上刻画的山林万物应有尽有，不见山雀，是为‘厌雀’。”　沈厌雀捧腹大笑：“神仙到底是神仙，脑袋装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晏师从后头走上来，站在他身边。此时楼下愤愤然的声音此起彼伏，怎么也压不下去。但这两人却都不甚在意。　“他算用心。”晏师道。　“我在南嘉没什么朋友，他算一个。”沈厌雀揩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谁想得到呢，刚认识的时候隔着一张桌子互送白眼，三杯酒的功夫，就把盏言欢了。缘分。”　何止缘分，简直高攀啊。　晏师没再多说，道：“去看看你的礼物？”　“下面可全是唾沫星子，何必去遭那个罪。”沈厌雀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还站在杯盘狼藉之中，抖了抖衣袖，“怎么你也跟着我犯蠢，在这破烂堆里聊得欢快。走，回去坐着，还有半壶酒没喝呢。”　晏师却道：“我想看看，你就当陪我。”　沈厌雀侧脸看他。他还是那般平和的模样，好像没听见楼下骂的那些粗鄙之语似得。良久，沈厌雀勾起嘴角：“行，乐意奉陪。”　晏清从第一声骂起，脸色就不见好看。　眼前这些人，方才还挖空心思赞美他，转眼就对沈厌雀恶语相向，像有隔世仇般。他越想越觉得污了自己写的诗，起身就要拂手离去。　阿迁跟阿让连忙阻止他。　他们还没有接到晏师的命令，不敢让晏清随意离开。可晏清去意已决，连左右席探究的目光和许少行、高波的低声劝阻都不顾了，他们又不敢把主子按在椅子上，正为难着，远处传来阵骚动。　众人骂着的那个人出现。　人非但没有被骂得脸红脖子粗或羞愧难当，反而气定神闲，一步步走得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且说众人尚未来得及将火气从蛋雕的名字转到本人身上去，下一刻，就注意到了他身边的另一个人。　疏梅宴少有人见过他，可一旦被告知名字，立即肃然起敬。　“是晏班主！”　“晏帅居然也来了，平日皆是难得一见的晏氏兄弟，今日居然齐齐出现。”　知道那是晏师后，原本鼎沸的人声，渐渐便弱了下来。在晏师面前，所有人都会不自觉放低声音，生怕扰他一二。　人群安静下来，眼光迎着晏师跟沈厌雀二人走来，朝晏清席上而去。　沈厌雀凑到晏师耳边：“还别说，我有的时候，确实想着干脆把这些人扁一顿。反正这里不是半步酒肆，全是读书人，我一掌就能挥掉大半。”　晏师：“黄金台的东西太贵了，我未必赔得起。等傀儡工坊赚得多了，你再来砸。”　沈厌雀被他逗笑：“行啊，还是你大方。其实这些人骂人，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气我不着，就是听得腻歪。”　晏师想了想方才在三楼他骂隔间两人的话。　沈厌雀还说着话，见着他弯起嘴角，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笑什么：“要想夸我，不必憋在心里。”　这情形落在众人眼里，只觉得两人间亲密无比，好像多年的老友一般。　沈厌雀身边怎么总是大人物！　前有方朔，再有晏清，现在又是晏师，他到底给这些人施了什么巫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