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抚了没几下，顺着马脖子向下一拉缰绳，又把它牵出了马厩。可怜老马还在紫骝马嘴边抢食，伸长了马脖子叼走了人一个胡萝卜尖，这才满意地回了头，边嚼着边在沈厌雀屁股后头哼哼。　沈厌雀被它撞了两下，往前跳了一步拍道：“闹什么脾气，你不是吃上饭了，你主人腹中无米粮，五脏庙敲锣打鼓全唱反调，都没处诉苦。真饿啊。真想吃点那什么酱马肉、马肉蒸饺、关北马肉干、熏马肉抓饭......”　他一边说，一边慈祥地爱抚着老马，听得它耳朵竖了起来，半晌一马蹄踹出去，把张渊踹出去两步。　“亲娘诶！关我什么事！”张渊揉了揉腿，委屈道。　沈厌雀笑了几声，轻踩鎏金铜马镫上马，一扯缰绳对张渊道：“提着点精神，今天要有点什么状况，唯你是问。”　张渊愣愣地看了他半晌，这才反应过来：“险些忘了，大人今日轮休......那您怎么在小楼睡了？”　“乐意。”沈厌雀简单明了回了两个字，几欲赶马要走，又在原地绕了一圈回来，“你方才进宫，一路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动静？跟这三日也没什么不同......没啥动静啊？”张渊不知他要问什么。　“没热闹凑，挺好。”　沈厌雀没头没尾说了一句。正待要走，张渊又跨一步拦在他面前，往怀里掏出了一个大包子，热乎乎往外飘着香气。他憨厚一笑道：“正好买了两个，大人没吃饭，给您一个拿去垫垫肚子。”　沈厌雀盯着他不动。　张渊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哆哆嗦嗦又把怀里另一个掏了出来：“大人要吃两个也可以......”　“行了，自个儿吃吧。我一会儿路边什么吃的买不着。”沈厌雀道，随即僵硬地回了句，“谢了。”　许是被他骂了几年，骨头挨骂挨惯了，乍听他说个谢字，张渊差点要给他跪下。　雾气早被晨光掀开了一个角，这么看沈厌雀的背影，想起他这三日难得正经靠谱，忽然生了种很快要跟着他吃香喝辣过上好日子的错觉。张渊脸上的傻笑咧到了耳朵边，难得灵机一动说道：“大人是不是预备去刑场转转？刚看到告示，行刑改东郊刑场去了，您别走错路！”　“东郊刑场？”沈厌雀略微有些惊讶。　东郊刑场离南嘉内城尚有段距离，年代能追溯到刚从榆枋城迁都至南嘉那时候，占地近十亩，彼时用来处置匪国的战俘。但胜仗后，提到刑场，一般都是指闹市那个，东郊的刑场几十年不用，荒草啖人血人肉后长势狂野，比人还要高了，那不得割上半天啊？　但沈厌雀一听便明白了。朝廷大约是怕闹市那路有埋伏，若起了冲突，不可能不波及百姓，临时改到东郊，既能让火乌云措手不及，还能把火乌云引郊外无人之地去。　果然，张渊说出了他的猜想：“是啊，改去东郊了。城中还戒严，令家家闭户，不许看热闹。我这包子多走了两条街才买到，店家起早就卖两个时辰，说这路官爷多，人人都关着门，怕官爷们饿着肚子......”　沈厌雀没等他唠叨完，扬扬手便走了。　张渊恭敬地目送他出了宫门，回头一看，叶小南跟叶小北站在屋檐下，跟看山羊蛋一般看着他。　“马屁精。”　张渊涨红了一张脸，喝道：“快去做事！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　沈厌雀赶着马，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省得又被人拦下来。　如张渊所说，宫中这会儿风平浪静，而且哨兵们疲态尽露，显然被三日严防折腾累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沈厌雀晃晃缰绳，笑了声。　过了三道宫门后，能见着条往长策殿而去的大道，此时也无甚异常。昨日这么大的动静也击不起水花，料想顾长虬应当是把话带到了，没受什么委屈。　回头等他出来碰着面，指不定要扒沈厌雀一层皮才能泄气。　事情到这儿，已经与沈厌雀没干系了。接下来朝廷与火乌云会起什么冲突，只要战火不往南嘉城内烧，他一个小老百姓也操不了什么心。可他隐约觉得漏了什么。　比如春风晓这次事件中究竟是何身份。　若说他向着火乌云，如今他人不在南嘉，鞭长莫及，时机抓得也太不明智了。身为越王身边的大红人，胳膊肘往外拐，拐的不是火乌云的话，还能拐向谁？　为什么又对他说出茶棚那番话来？　马蹄“嗒嗒”走了几步，他一路临近宫门时，忽然见着将士们纷纷抬起了头，面容诧异往天空望去。　沈厌雀跟着抬起头。　数千只乌鸦与白鹤于高空展翅穿云而过，如两条川流不息却永不交汇的河，奔流向前，各执一方黑白将茫茫苍穹拆成两半，阴阳汇集。鸦啼昏死，鹤鸣长寿，混杂着冲进脑中旋转沸腾。羽翼将云撕成一道一道，卷入风中，衔向远方。　耳鸣锵然漫向四肢，包括沈厌雀在内，大道上所有将士不约而同捂着了双耳，痛苦地瞪红了一双眼。而这过程持续了极短的时间，片刻，一声钵响让他们瞬间清明。　祭坛方向凭空忽然站起一尊百丈西王母像，神降般将整个璧月宫乃至南嘉城踩于脚下，睥睨众生。她紧闭着双眼，任鸦与鹤衔云绕在她四周飞舞，黑白终于交汇于一处，调和阴阳，光明日月，莫不由之。　万般焦躁瞬间被抚平，璧月宫几万将士，南嘉城数十万百姓，皆不约而同弃下手中事物，净面目，整衣冠，望西而匍匐跪拜。　沈厌雀一生未踏入道门，不跪他神，可照旧愣在原地，拽着缰绳感受至妙之气依附上他的衣角，一点点漫上来。　祭坛那端，究竟是谁法力无边能请来神格仅次于三清、玉帝的西王母，驱动这福泽四海山川的法术，沈厌雀已然明了。　他忽然想起初见这名字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