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刚到家门就被溪云截了下来，听了消息欢喜地往春府赶，不曾想见到这般模样的沈厌雀。　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半个时辰后，大夫脸色并不好看。　“百足虫毒是进了咽喉了......”　接着一大堆解释，简单说来，就是束手无策。沈厌雀也懒得听了，一手盖在眼皮上躺着，大脑一片空白。　老天爷是嫌他话多么？　送走大夫后，西厢房有些沉闷。平日里都是沈厌雀唠唠叨叨说个没完，现在他成了小哑巴，任谁都五味陈杂不习惯。　晏师还在房内，挽风几人也不敢越矩开口，万幸晏师通了点人气，问了句人话：“饿不饿？”　床上的人一动，随即翻身起来，站在他面前伸出了手。　我的笔呢？　说完怕他听不懂，简明扼要地比了个嘴型——笔。　沈厌雀没察觉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冷淡，仿佛只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晏师只跟他对视了片刻，随即便挪开了视线，不忍深想。　“你们先下去。”他开口。　挽风三人互看了眼，觉得这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但又不敢多说一二，道万福礼后出去，掩上了门。　门一关，沈厌雀脸色就明显地暗了下来。　“在柜子里。”晏师出声。　沈厌雀重重地推开了他。　两人都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沈厌雀的黑判是被牛老怪拿走的，再之后，他只交代过一个人替他夺回来。　他径直去开了柜门。显眼处果然摆着黑判，通体无伤痕。沈厌雀看见便愣了下，倒不是为了黑判，而是不知晏师是有意无意，竟把貔貅搁在了黑判旁边。　他一摸衣兜，果然不在他怀里了。　身后很安静，炙热的视线紧跟着他的动作，尤其在他摸上那貔貅时，沈厌雀觉得自己整个背脊被盯得发烫，好像自己接下来每个动作能左右对方生死似得。　他如果能说话，此刻定要骂个天水下凡奔流入海，一泄痛快！这样想着，他几乎是泄愤般将貔貅与黑判一道塞进了格子里。　背后的人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并未想到对方盛怒之中居然没有砸了那貔貅。这便犹如漆黑中乍现天光，晏师的气息骤然舒缓过来，视线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他知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可他活到现在，从未与谁起争执且过后还需低声下气赔礼的，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竟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解释。”　诸多不该说的话里他挑了句最惹祸的，以至于下一刻沈厌雀便揪过了他的领子，将他推至墙边，手臂横在他喉间，气得一只手青筋尽露。　解释你大爷！这一个月你究竟置我于何地？你当我是跳梁小丑，随意戏弄么！　晏师任他撒气，喉间喘不过气，憋得一脸通红也不做反抗。　沈厌雀竟不知到底是他哑了还是晏师哑了，心中有话不能骂出口，于是乎干脆直接动手了。　屋外挽风三人本乖乖候着，听得里头一声闷响，立刻竖起了耳朵，马上是个人都听得出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打起来了！　挽风一心担忧着她家公子身上的百足虫毒，急得礼数不顾就要去砸门，被溪云眼疾手快拦了下来，冷脸制止。　“溪云姐姐，公子他......”　“主子们的事，你我下人不便多管。”　“可是！”　两人没争出个所以然来，里头的动静便停了。　晏师靠在墙上，身上颇为狼狈，但仍旧好好站着，喘着气看着沈厌雀。对方只砸了三次重拳，接下来那几拳对他而言就跟蚊子咬无异，此刻正站在他对面背靠着墙，脸上全是苦笑。　晏师心头一酸，再憋不住话：“我一直在等你认出我。等了很久。可是你没有。”　沈厌雀伸脚将椅子踹飞了。　认不出你，他娘的是我的错吗？！！！　他胸中横冲直撞一股气，逼得他如何都静不下来，欺身向前直接攥住了晏师的手。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如有半句假话，我......　“好。”晏师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会那窥心术，此时脑袋里忽然闯进沈厌雀的声音，就像行走沼泽之地时被赐予了一根拐杖，恨不得要匍匐在神的脚下，“你愿意问我，我都会说的。”　沈厌雀心头一紧，眼眶也红了些许。　郊外抓捕长孙壬，救我的面具人，是不是你？　“是我。”　黑指山下官道，屁颠屁颠跟了我一路，以一敌多打得火乌云嗷嗷叫的人，是不是你？　“......是我。”　沈厌雀深吸一口气，问，你到底是西来意晏子规，还是十年前陷我与青窑于水火之地，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榆枋城......反贼偃师！　掌下的人猛得一怔。沈厌雀直白地看着他的眼睛，盯着那双与偃师截然不同的浅眸，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你到底是谁？　晏师沉默了许久，久得沈厌雀握得手都生疼了，他终于开了口：“都是我。”　沈厌雀忽然笑了。他笑得极为平静，轻描淡写问下一个问题。　一个月前，指使春风晓来军械库找我的人，是你么？　“沈涉，我......”　是么？　晏师垂下眼眸：“是。”　为什么？以你我的关系，谁给你的脸来找我，既然找了我为什么不挑明，怎么，你跟春风晓另有一个猴戏戏班？　晏师并不是头一天知道沈厌雀牙尖嘴利，可当他站在自己对面，丝毫不讲情分剑剑戳他心上时，那种感受与将他千刀万剐凌迟，着实无分别。　“我想你心甘情愿选择我。”　做你千秋大梦去吧！　门一开他便把晏师推了出去，紧接着“嘭”一声巨响关上了，门框仍震了半天。　门外挽风三人惊得冻在原地，以为是自己坏了眼睛。　晏公子怎么像是被沈公子赶出来的？　晏师站稳后盯着门看了许久，试着叫了一声：“沈涉，开门。”　里头用锅碗瓢盆一顿乱砸的声音回应着。　晏师的脸色也不好看，刚生的悔意在这阵动静后被心疼盖了过去，紧跟着没由来觉得委屈。沈厌雀句句戳得他不成人形，可这些天的情谊当真就能跟着恨意一笔勾销了吗？他便这样轻易被踩进淤泥之中，诸多情绪涌上来，竟尝到了些许腥甜与苦涩交杂的味道。　他站这许久，挽风三人则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最后被管家拯救了。　“晏公子，收到消息，春大人入城了！”冯管家喜上眉梢跑来，一时没发现气氛的怪异，道，“可要现在为您备上车马？”　晏师安静了片刻。　“备车马。”　“是！”　他前脚刚从西厢房离开，茶杯便突然砸向了门，碎在了门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