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师：“……”
两人的视线皆落在他掐着的那片衣衫上，静止了半晌，沈厌雀把手收回来，若无其事往正厅走。
屋檐下全是下巴着地的声音。
大夫起初每日都来春府替他针灸，换了一帖药后，改成七天一次，这还是自打换药后头一回扎针。把完脉后大夫高兴了几分，言沈厌雀体内毒素淡了不少，是喜讯。
沈厌雀自己察觉不出什么变化，不过最后一枚针取出体外时，喉咙里突然咕噜叫了一声。
正厅的人都听见了，晏师更是双目流光。
沈厌雀自己亦喜形于色。他觉得自打说不了话，连脑子也跟着不转了，这才知道这一张嘴对他的重要性。
一屋子都暖烘烘的，当然，主要是因为晏师怕他针灸着凉，在屋子里生了好些炭火盆的缘故。热气烘得人脸上红晕，喜气洋洋得好像人已经痊愈了似得。
大夫头一遭治百足虫毒，有此进展，比病人还要高兴，临走前还与沈厌雀说起闲话来：“我这几日特意又去翻了不少古籍，找着好些稀奇古怪的方子。还找着个祛疤的。”
说罢他指了指沈厌雀的脖子：“公子要不要把这道红痕给去了？”
沈厌雀愣了下，下意识揉了下脖子，这才想起来上头还有晏师的杰作……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闪躲开视线，莫名都有些心虚。
骑虎难下，他点了点头。
大夫正要找个白老鼠，见他愿意，欢喜地把小瓷盒拿了出来：“每日睡前搽一次，不出七日就见好！”
沈厌雀拧开闻了闻，见没什么怪味道便收了下来。
走的时候，晏班主面上有些冷淡，估计也是这阵子忙昏了。大夫关怀地颔首回礼，笑容可掬挥别而去。
马车留下一点烟尘，晏师正要进门找沈厌雀收回那不知来路的药膏，转角处跑来一匹马。
春府的小厮下了马，急得满头大汗朝晏师颔首道：“晏公子，府上有圣旨到。”
不待晏师多费口舌问，他自己说了：“要沈公子回府领旨。”
晏师眉宇间有些凝重。
“小亭子”难得大白日回了春府。
沈厌雀从马车上跳下来，朝晏师摆了摆手，示意要自己进去。走开几步，发现身后的人亦步亦趋，也就随他跟着了。
春府的人大多有些紧张。颁旨的公公常来，颁的多数是对春风晓的赏赐，次数多了，府上的人都能把那几个公公给认全了，哪会紧张。但这日御史大人不在，公公点名要见的又是沈厌雀，思来想去总是担忧。
沈厌雀进了正厅，规规矩矩跪下行礼。
公公掐了把嗓子，念道：“朕膺昊天之眷命，诏曰，闻军械库工尹沈厌雀乞病，朕忧心忡忡。令尊为前青窑大铸师沈边义，我大越国功臣也，每思及沈铸师病亡，朕甚惋惜。虎父无犬子，沈厌雀自任工尹之位以来，尽忠职守，屡有建树，朕欣慰之。今赐银百两觅良医良药，准尔挂冠请俸。钦此。”
一屋子人没听明白，暗自面面相觑着。只有沈厌雀与晏师的面色瞬间和缓，沈厌雀更是喜上眉梢，起身接了圣旨反复看了几遍。
挽风听到公公跟冯管家寒暄，正厅内热闹起来，这才敢找听荷问：“我没听明白，是赏是罚啊？”
“沈公子那么高兴，自然是赏啦！”听荷拉她一道起来，笑道，“圣旨上说，不仅要赏银一百两，还能让沈公子不当官照样领俸禄呢！”
挽风闻之眉目舒展：“真的？”
细细一想，她掩唇低声笑道：“公子以前还担心吃垮老爷，现在恐怕要高兴坏了。”
听荷作势也凑近了些：“胆大了挽风，敢揶揄你家公子了。”
“你！”
挽风那话半点没错，沈厌雀此刻的心情着实惊喜，天上掉馅饼没人不喜欢，何况馅饼没毒。他刚把圣旨卷好，冯管家这头送走了颁旨的公公，又给他递了个名帖过来。
“沈公子，这是黄金台下午派人送来的。”
黄金台？黄金台能有谁会给他递名帖？沈厌雀心想该不会好事成双，又有什么喜事要上门吧？
打开帖子一看，是个情理之中却又出乎他意料的人写的。
“吾友沈涉，今日酉时，清风明月初上时，疏梅宴见。”署名是方朔。
收到这帖子，比收到圣旨更要让沈厌雀高兴。他与方朔相识四年，离了疏梅宴递名帖还是头一遭。这怪不得沈厌雀，要怪也是怪方大神仙的坏毛病，离了疏梅宴懒得与任何人交好，当真一点烟尘气不沾。沈厌雀敢说自己绝对是南嘉城第一个，不，应当说是越国第一个收到方朔名帖的人。
他拎着那帖子，想着清子的墨笔值钱，方朔的应该也不差，去大街上吆喝几声，就这么几个墨字估计能赚它一大笔，比圣旨给的赏银多多了。
想归想。酉时未到，他把两件东西收好，示意挽风替他烧热水，预备沐浴过后整装前往疏梅宴赴约。
等收拾得清爽俊逸，折扇一挥，踏出门外差点撞到晏师。
“真巧。”晏师面不改色，看着他匆忙收住脚又险些撞门框上去，“我也有事要出门一趟，夜里风大，我送你一程。”
沈厌雀没着急应他。实话说他现在看到晏师，心绪仍旧复杂。
不过他终究没驳他面子，朝正门去了。
两人一道上了马车。
车到半路，沈厌雀掏出纸笔，写道：“顺路？”
“嗯。”晏师应了。
可马车到了黄金台后，沈厌雀人已经进了疏梅宴的门，余光看来，“小亭子”仍旧停在门外不动，根本不像要去办事的样子。
好一个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