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合晏在说出这般话，要是让别人听了去，难免觉得他太过于无情。
“也不是这么说，想不到周校长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人世。”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也许这只是导火索，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周宜南不敢再问，再往下问，就是她不想去挖掘的禁区了。
她渐渐舒展了身子，把手搭在了车窗下面，说道，“我也不觉得这跟自己有关系，就是觉得震惊，还有些恐惧。”
“你怕死人的吗？”
合晏转过头，好像要直接用最残忍的话来刺激着周宜南的神经，才可以让她从恍惚中渐渐回过神来。“我不怕死人，我只是怕那些无法暴露在晴空之下的死因，我觉得这太可怕了，家人和朋友，都会因为这不明不白的死因而陷入终身的悔恨中，他们肯定会想，为什么当初我不能早点发现呢？”
“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吧，我也许能够帮你疏导一下。”
周宜南是想要避开这个话题的，但是最内心的那一块伤口被触碰到了，喉咙也跟着哽塞了起来，眼眶也浸满了泪水，在这般封闭的空间里，即便周宜南想要背过脸去轻声哭泣，都会被敏锐发觉。
“我没事儿。”
“我不是有意要探听你的隐私，但是刚才警官交代过我，如果不能够及时对你进行心理疏导，恐怕对日后开展工作不利。”
“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是因为联想。”
“你想到了什么呢？”
合晏可以发誓，如果今天对面坐着的是蒋欣瑶，他可以不去刨根问底，他甚至宁愿蒋欣瑶把一些伤口烂在心里头，不会作为跟他亲近的筹码。
但是现在，看到周宜南这么痛苦，合晏甚至会想，你能够为这个小姑娘做点什么吗？
自己能够再接近这个小姑娘一些吗？
不仅从安姨的口中知道她的羞怯，平日里也发现这个姑娘似乎是行走在人世间的一片清风，永远都处于游离的状态。
“我跟领导说这些，有用吗？”
“至少说出来了，如果你之前能够被合理疏通，现在也不至于这么痛苦，对吧？”
真是诛心之语。
周宜南擦了一下鼻子，说道，“我的父亲早逝，死于我们都不知道的原因。”
车子突然顿了一下，是急刹车，周宜南在身子往前倾的时候，看到了路面的情况，什么都没有，只是合晏一个人的惊慌失措。
“对不起。”
“没关系，反正有些事情都是要说出来的，既然领导愿意当我这个朋友，我但说无妨，只要你觉得不烦就行。”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姑娘好像能够激发出体内的那股勇气，和她平日里在工作过程中的温和唯诺不同，现在的她，是能够洞察一切的精灵。
“只要你愿意说，我能听。”
“我的父亲永远躺在了老家的院子里，只知道那一天他喝多了酒，家里头又一个人都没，大概是在走过道的时候翻下了走廊，又失去了最佳的营救时间，但是现场，还发现了许多零散的部件，都充满了疑惑。”
合晏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会跟自己说这么多的话？
大概是真的把他当作了兄长和朋友，才会这倾心以待吧。
“你不要想太多，今天的事情和你父亲当年的情况不同。”
“可是周校长在跌下楼去的那一刻，心里头有多荒凉？他好歹选择了一个足够高的高度，所以没有痛苦，可是我的父亲呢，从二楼跌下来的时候，他也许还有意识，可就是这样被淋了一个晚上的雨，眼睁睁看着精力被一点点耗尽。”
周宜南已经说不下去了，低着头，猛戳手指间的缝隙。
渐渐的，也搓出一层灰。
“这就是领导想要听我说的话，你总是以关心我的名义探听虚实，这个也不奇怪，但是我觉得，真的要让一个人打开心结，远远不是听他倾诉这么简单的。”
合晏的心里头一惊，好像是所有的私心都被暴露出来了一样。
“不是。”
第一次看到领导这样惊慌失措，周宜南也觉得抱歉，可是在当下，被超低压的情绪包围的情境之下，周宜南也不得不说出这样不敬领导的话了。
“领导请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影响工作的，就觉得有些遗憾，明明罪不至死，要奔赴黄泉之路。”
“你是写小说的吗？”
合晏想要通过似是而非的玩笑来缓解气氛，却发现他根本不是这方面的能手，这话刚出口，现场就又沉默了下来。
“当然不是。”
“我是觉得你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听着绕耳，又让人无可奈何。”
“我大概是太过于伤春悲秋，这也是我的缺点，得改。”
“不说这些了，周士双的后事可能还会波及到你们，到时候老年大学会面对一次巨大的变更，你做好心理准备。”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在我们这种岗位上工作，你都要抱着前后交加，左右连续的思想觉悟，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再调过来的领导和前头的有什么过节，不是我们能够洞悉的，对不对？”
听到合晏这么说，周宜南突然想起了叶子归的处境，也许他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之下，选择离开他一直效忠的那家公司。
发了一会儿呆，又被合晏拉了回来，“你的家快到了。”
周宜南点了点头，没再继续刚才车上的话题。
“回去睡个好觉，你公公婆婆在家，大概能够安稳一些吧。”
周宜南点了点头，“谢谢领导的关怀，我会的。”
一直等到合晏的车子离开了视线，周宜南才缓慢往家里头走，她真的是太累了，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回去还要应付公公婆婆，以笑脸相迎。
这么想着心里头又积攒上了一层灰，她其实是羡慕叶子归的，能够有勇气跳槽到志同道合的队伍，因为才学和能力继续发光发热。
可是自己呢，好像是被绑在原地的螃蟹，想要往前跳一步，都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