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长安厉喝一声。

    所有士兵撒开腿便往更山腰处跑去，李宝磊见二狗子疼得站不起身来，忙蹲下来将他背在身上，紧跟着大部队撤退。

    好在山间密林树木茂盛，箭矢飞过时不少被树枝树叶给挡住了，有些箭矢因为障碍而改变了方向，一时间树林里想起了沙沙簌簌的击打枝叶的声音。

    箭雨无眼，时不时昭华军里传来一声闷哼，长安知道自己将士中箭了。

    幸得昭华士兵腿长又跑得快，又是上山的路，很快便与北蒙士兵拉开了距离。

    耶律勤一见昭华军又要跑了，自己这一批射手派出去根本没捞到什么好处，不免心浮气躁，下令加快速度追上去。北蒙士兵们今天早上出发前吃了点干粮垫了垫肚子，中午饭和晚饭都没来得及吃，本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刚才晚饭时已经都闻见了饭菜的香味，硬生生弃了食物追进。心中早就已生了怨气，此时见主帅穷追不停之下还怒火冲天，一时间军心不稳。追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长安回头一看，自己这边跑得太快，一会儿就将他们甩在脑后，下令疾行三里后稍作休整。

    三里路之外就是歇阳山脉一带有名的灵蛇谷了。灵蛇谷横贯在两座山峰之间，因其狭长似是一条蜿蜒的灵蛇而得名，平素深入到此的猎人采药人都不多，就是因为这一带常常山雾弥漫，很有可能走进来了便出不去。

    若是周冲没死，以他对歇阳一带地带的熟悉度，定然是会阻止耶律勤贸然追上来的。只可惜现在北蒙军中唯一一个昭华人已经被处死，再也没有人对这一带熟悉，所以要让他们追过来其实并不难。

    一路疾行到灵蛇谷外围，长安下令全军原地休整做好出击准备，斥候随时监视，随时来报。

    李宝磊背着二狗子走了三里路，全身已经湿透了，二狗子肩头的鲜血流在他后背，黏糊糊一片极为难受，但是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因为这一路来二狗子的呼吸似乎越来越急促了。

    来到目的地，李宝磊才刚刚将二狗子放下，二狗子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叫……叫校尉……”

    李宝磊见他手心冰冷，一触他的脖颈处，更是一手冰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忙命人将长安叫过来。

    “校尉！”李宝磊一见幽暗之中走过来的那瘦削身影，才一开口，只觉得喉中一阵紧涩，要往下说，却不敢说出来：二狗子只怕是不行了……

    长安快步跑到二狗子身边，蹲下来用力握住他的手：“二狗子！你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做个怂蛋！”

    二狗子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冰凉的手微微颤抖着从胸前摸出一对黑木雕刻成的小吊坠来：“常安，你办事牢靠……”

    李宝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真想还像以前一样痛骂他一场：你小子一向就知道卖嘴巴皮子，现在这样的关头还啰啰嗦嗦，不知道留存一点体力？

    “这个，你帮我，交给……秀儿。”二狗子断断续续地说。

    长安扶住他的肩膀，感觉到他体内的热量正在快速流失，但是那两块乌木牌子却温热得很，二狗子一直将它们放在自己心窝处。长安只觉眼中一涩。

    “你自己交给她。”长安说，“二狗子，你要过不了这一关，老子就告诉秀儿你是个怂蛋！！”

    一口黑血从二狗子口中溢出，长安惊得忙一把接在他下巴处，似乎只要这样便能阻止鲜血溢出一样。

    “别……”二狗子气若游丝道，“校尉，这场战斗胜利……后，能，能……”他说着，觉得胸腔剧烈疼痛起来，呼吸越发粗重，就像是嘎嘎的风箱作响。

    “你说，我都答应你！”长安咬牙，拼命忍住鼻子里的酸涩，使劲眨了眨眼，抬头看着头顶的黑黢黢枝叶。她怕，怕自己一不小心便会流下眼泪。

    “升……升我……”二狗子连最后的几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李宝磊狠狠一抹眼泪，说：“若是胜利，能不能升他做伙长！”

    “此次，你战功最大，何止伙长！”长安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像殿下请示，升你为队正！”

    得到长安的保证，二狗子嘴角勾出一抹笑意，长安心里堵得厉害，说：“交给秀儿时，我会说你已经做了队正了，让她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

    二狗子原本紧绷的身体突然一松，口中蓦然吐出一口乌血，嘴唇翕动着，仿佛要说什么。长安忙俯下头去，贴近他的嘴巴。似乎听到了模糊的一个“好”字，只觉他手握住自己的手一松，脑袋耷拉了下去。

    “二狗子！”李宝磊一个粗汉子当时就哭出了声。

    大江背过身去偷偷抹着眼睛，却发现越是抹越是多，最后喉咙也哽咽了，发出“呜呜”的野兽受伤后的低吟。

    “你这混账东西！”李宝磊跪下来，喃喃，“老子不过一时气话，说你孬种怂蛋，你做什么就要一时意气？不点那火把，别人就不知道是你二狗子在喊话吗？！你这个傻蛋！”

    长安慢慢将二狗子放在了地上，低声说：“敌人马上就要到了。赶紧挖个坑让他入土为安。”

    很快李宝磊队里的人二三十人围着开始用手中兵器掘坟墓。而李宝磊，则双手颤颤巍巍地从二狗子怀里掏出了一朵已经压成渣渣的红花，那花朵花瓣已经揉得不成模样，仅一片花瓣挂在花萼上摇摇欲坠。

    不出片刻，一方浅浅的坑已经挖好了，长安和大江几人将二狗子抬到了坑中，李宝磊将那朵小红花放在了二狗子的胸口，泥土马上开始洒在二狗子身上，瞬间便淹没了那朵小花。

    李宝磊黯哑着嗓子说：“兄弟，何苦呢？秀儿知道你战死了又如何？你是英雄！再也不会丢……她的脸了。”

    长安只觉眼眶一热。眼前浮现出那个装肚子疼在床上打滚的二狗子，浮现出歇阳城守城时吓得躲在城墙垛子上不敢射一箭的二狗子，浮现出笑眯眯拿着那乌木牌炫耀秀儿的二狗子……

    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