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这一瞬间，云君年是有些后悔的。
都说与虎谋皮并非易事，他之前也是有些托大，别人也说伴君如伴虎，他在腥风血雨的朝堂浸淫数十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一路平步青云到如今的高官厚禄，哪一步不是步步荆棘，不照样过来了？
所以他自信的以为，说服一个如今无权势加身的王爷应该是小事一桩。
可是刚才，他一鼓作气想要和顾兰息谈条件的时候，顾兰息却并没有急于让自己开口讲述来龙去脉，而是先让他沉下心来下了一盘棋。
棋局走势，又何尝不是人生呢？
世事如棋局局新，柳暗花明又一村，你自以为胜券在握的，保不齐临了突生变故，而你一开始不屑一顾的，或许到头来给你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说不定哪一天就一飞冲天，给你当头一击。
譬如此时坐在他面前的皇叔顾兰息。
光看脸，只觉得他长相阴柔中带着邪气，狭长的眸子鼻若悬胆，刚好中和了一部分狠戾，整张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或许是他皮相太好，让很多人都忽略了他其实也是一位非常有手段的王爷。
要知道如今盛世太平，都是靠着这位皇叔当初果敢坚毅，一座城一座池这样打下来的！
他的泰然自若，都是历经无数惨烈狂风骤雨后的冷静自持，他天生贵胄，让人忍不住要臣服。
云君年不过是仰人鼻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着不可一世，可顾兰息就不同了，他年纪轻轻，刚到而立之年，就卸下泼天的富贵，甘愿做个闲臣，这样人眼界和见识，又岂是一般人可以匹敌的。
和他谈条件，求他办事，真那么容易吗？
云君年的心里也在打鼓。
“本王看丞相的脸色，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顾兰息慢吞吞的把棋盘上的黑白子捡起来，分类装好后，像是突然才发现云君年脸上那便秘一般的表情，关切的问道。
这句话宛如一句重锤，把云君年心里仅有的防备之心都锤的四分五裂，他觉得或许真的可以一试，万一成了呢？
云君年呼出一口长气，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如今没有退路了，必须放手一搏。
“实不相瞒，老臣今日来，是豁出去了这张老脸，恳请皇叔助老臣一臂之力……”
顾兰息和云家素来没有交集，大概是云君年也知道自己理亏，所以说想请顾兰息帮忙的时候，声音越说越小。
收拾好了棋盘，顾兰息再将早已经煮沸的香茗从身侧端了过来，倒了一盏热茶给云君年，他声音清朗如山泉击石，慢吞吞的样子给人一种无形的安慰，仿佛万事尽握在手的感觉。
“喝茶，不着急，夜还长丞相慢慢说。”
烹茶倒水品茗的动作一气呵成，云君年端起就饮，滚烫的茶水差点把嗓子烫哑了，他忍着干瞪着一双眼，火急火燎的将水咽到肚子里。
“皇叔，此事十万火急……”
话没说完，就被顾兰息伸手拦住，“丞相，本王理解您的心情，急就容易慌乱出错，慢慢说。”
来之前云君年组织了一大串的话，被顾兰息三番两次的打断，此时再回想脑子里一团乱麻，只好挑重点的说。
“皇叔，您素来与陛下亲近，可曾有听说过九王爷属意于谁吗？”云君年的表情似乎很苦恼，“如今我云府的两个女儿都大了，贱内柳氏因为女儿的婚事天天跟微臣闹，可是这京中的青年才俊没有合适的……”
一直低头看着热气顶盖的顾兰息眼睑动了动。
话顾兰息是听明白了。
云君年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嫁个好人家。
顾兰息刚才听的一清二楚，云君年说的是两个女儿。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慢吞吞的，浅怏怏的有气无力，“本王记得你的二女儿好像是许配给了宋兆元，你如今问非池有没有属意之人，是想给傲雪……姑娘说亲？”
没有人注意到，当顾兰息说到云傲雪的名字时，就连语气都不自觉的变得亲昵了许多，云君年一门心思扑在别处，也就没发现。
有了刚才烫嘴的经验，云君年再喝茶的时候小心多了，先吹了几口再一饮而尽，喉咙顺畅话比之前就更多了些。
见顾兰息似乎很有兴趣，他急忙摆手道，“当然不是，这里没有外人，老臣就跟皇叔交个底吧，傲雪那丫头从小名声不好，到时候随便找个说得过去的家世清白的秀才也就罢了，倒是我那个二女儿，打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所以……”
顾兰息的声音有些冷，“所以，你想让我旁敲侧击的问非池，对你家二女儿有没有心思？”
开什么玩笑？
云隐月是什么货色，京中风言风语早就已经传遍了，顾非池好歹是正儿八经的亲王，怎么可能娶一个原先和人说过媒的女子？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顾非池不介意，那云隐月也不是个洁身自好的，云家人这般想要攀龙附凤的心思是不是太龌蹉了些？
像是知道顾兰息心里在想什么一样，云君年有些讪讪的开口，“所以老臣左思右想，觉得单单让他收了隐月于情于理都有些吃亏，不如顺道将傲雪也一并纳了，也省得云府二度嫁女麻烦，到时候两姐妹共侍一夫，也有个亲近的人说话……”
要不是亲耳所闻，亲眼所见，顾兰息怎么也不会相信堂堂一国丞相，竟然是一副这样丑陋恶心的嘴脸，为了让自己的二女儿嫁个体面的人家，不顾嫡女的意愿，竟然搞出这种娶一送一的戏码。
顾兰息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舌尖在后槽牙处抵了抵，语气听着有些低沉，“那如果我那侄儿愿意的话，两姐妹谁是妻，谁是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