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她大概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上身穿一件碎花绸布长袖上衣，下身就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平底女士皮鞋。

    她的头很大，这一点，谁都无法忽视，站在人群中，任是谁都会注意到。

    她走到算命小馆的门口，看着楚明夷那个暂停营业的牌子，凝视了很久，眼中似乎有些悲伤。

    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楚明夷此时朝门口走去，也没说话，就望着她。

    “楚师傅，能破例为我看一个相吗？我从外地过来的，没想到刚到这里，就看见你暂停营业了。”

    尽管女人已经尽量掩饰眼中的悲伤了，但还是被楚明夷看出来。

    “行吧，我本来今天打算休息一天的，既然你这么远跑来，我破例为你多看一个。”

    楚明夷嘴角勾起淡淡笑意，说道。

    说完，楚明夷转身朝着堂中走去，而女人也在其身后，慢慢地走了进来。

    在这张桌案上，两人面对面坐着。

    楚明夷看着那眼神，竟忽然想起一句古诗词，“欲语泪先流。”

    这种悲伤明明已经痛彻心扉了，却还怕外人看了笑话，不敢表露太多。

    楚明夷打量了一下她的容貌，她的脸型大而方圆，面相虽有些扁平，都透着一种人文气质，值得注意的是，那个右眼，总会时不时地抽动。

    “说吧，你有什么困扰，只要我能解决，我一定尽力。”

    楚明夷面色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女人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门口围观的人，她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故事，被别人听见。

    楚明夷觉得，她内心的伤，一定伤入五脏六腑了，那些泪，只是压在眼睑内，稍一提起，只怕是夺眶而出。

    于是，楚明夷也没有多说，就走到门口，对着那些人说道，“好了，没什么可看的，你们都回去吧。”

    然后楚明夷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之中，关上了门。

    女人一路望着楚明夷走进来，眼中带着感激。

    “楚师傅，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先给你看一封信吧。”

    女人将从身上的棕色背包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了楚明夷。

    这封信应该保存了很久，上面破破烂烂的纸屑，而且似乎还有被打湿过的痕迹。

    楚明夷抬眉看了她一眼，他刚才趁着楚明夷低头的时候，抹了一下眼泪，这会儿被楚明夷看见，竟有些不好意思。

    楚明夷打开了信，却见信上面是这样写的。

    妈，

    对不起，我还是决定离开这个世界吧。

    儿子不孝，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虽然我思前想后，但我觉得死亡可能是我最好的结局吧。我曾经很恨你，可我到现在也明白，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从小就有嘴部抽搐的症状，每隔几秒就一定会张嘴两三下，然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你不知道这个有多么的可怕，对我来说，极度地可怕，他干扰了我所有的学习和生活，对同学来说，却更加可怕，坐在一个接连发出怪异声响的人旁边，又将是怎样一种感受。

    我知道，同学们都很善良，他们都不愿意刺痛我的自尊心，从来也不会刻意地去看我，可是，改变不了的，还是他们的疏远，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他们无法接受，和一个不断发出怪声的人，在一起。

    我曾经有次和同学吵架，他说每天听了我喉咙里的声音，晚上回家睡觉都会做噩梦，他都快要疯了！

    从小到大，你对我的教育，就一直很严苛，小的时候我不理解，现在我懂得了，你说过，像我这样的孩子，如果不考一个重点大学，肯定是没有未来的。你作为一个重点高中的特级教室，对学生们严苛，对我，更是严苛。你也说过，如果不对我更加严苛，又怎么保证，我的成绩能领先于他们。

    或许，你是对的吧，那个成绩，也一直以来，都是我唯一可以找回自信的东西。我如你所愿，进了重点高中，还成为了你的学生。

    所以你更加严苛地教育我，同学们也渐渐地习惯了我在教室里，不断地发出怪异的声响，更有一个同学开玩笑地对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多了有一点神经衰弱。”

    你的右眼也有问题，也是每隔几秒，就会抽搐一下，不过你倒不像我，那么自卑，因为你的严厉，让他们根本也不敢冒犯你。

    妈你知道吗？他们甚至私下里，给你取了一个外号，叫猫头鹰，是挺像的，猫头鹰夜里，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这个外号，我认为是褒贬皆有吧，猫头鹰睿智，这也是同学们对于你教育水平的肯定。

    医生说，我的嘴部抽搐，病因是来自你的遗传，你比我还好点，眼睛抽搐毕竟没有那么地，让人听觉不适，而且也不会打断你写粉笔字，但我的嘴部抽搐就严重得多，我经常应该抽搐，打断思维，甚至被不明情况的人白眼，导致我内心情绪波动，做不出后面的难题。

    你一直和我强调，说只要考上重点大学，就能改变这一切，还说未来的医学，是可以治好这个病的。

    你骗我，这个病根本就治不好，而且我无法改变的是，别人对我的讨厌，还有那些让我厌倦的同情，我试过追求过一个女孩，结果他说了一番非常委婉的话，把我拒绝了，可我知道，她只是讨厌我。

    我曾经恨你的原因是，你没有让我有过一天的童年欢乐，你总说因为我有病，我就要付出比别人两倍三倍的努力，你总说，以后要靠自己，才能改变这一切。

    知道我高考为什么没考上重点，只考了个二本吗？因为我太紧张了，我的嘴部抽搐也越来越厉害，声音越来越大，周围其他班的同学，投给我好多白眼，都是在人生冲刺的阶段，谁也不想被影响吧，监考老师甚至走到我旁边，轻轻敲了敲我的桌子，说，“小声点。”

    我的内心防线，就那那一刻崩溃了，我知道我就算我有一个不错的文凭，不错的工作，我依然会无时无刻被人嫌弃，卷子后面的题目，我越看越难，越看越烦，我做不出来了。

    妈，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就想让我有一个相对不错的人生。

    可我真的撑不下去了，这个二本的学校，让我的自尊心无法接受，凭什么老天爷要给予我这么多的恶意，我想对每个人好，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近我。

    我自己用MP3录下来自己喉咙里抽搐的声音，那个声音让我自己的汗毛倒竖，真的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就在今天，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来到了繁江水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吧。

    妈我想告诉你，小时候和你吵了那么多次，是因为我心里的压力真的太大了，你对我这么的严苛，我知道一切都是为我好，你的腿有风湿，儿子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世界，就当我没来过，老天爷从未善待过我，我也就不陪他们玩了。

    儿子最终还是让你失望了，没有达到你的期望，我和爸爸，都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希望你一切都安好。

    最爱你的儿子。

    楚明夷看完了这么长的一封信，却是沉默了良久，擦了擦眼中的泪水。

    确实是个苦命的孩子，原本想要和命运去抗争，却最终也败在了命运的手中。

    面前的女人，此时一直在用纸巾擦拭眼中的泪水。

    楚明夷此时看向这个女人，表情极为认真，“所以，你的儿子，最终还是死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