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些陈年往事，宁芬的记忆却还是清晰得如同昨日。心里的那股撕心裂肺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反而变得更加心痛沉重。

    一滴清泪从女人的脸上滑落，晶莹剔透。

    狄钺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帮她拭掉那颗泪珠。

    可是宁芬立刻将脸侧向了一边，拒绝他的接触。

    曾经，他们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可是现如今，相隔几十年再见，却早已形同陌路。

    狄钺蹙起了眉，心里滑过一抹刺痛。

    宁芬继续讲述：“未婚先孕是丑闻。我爸坚决要我打掉孩子，可那是我的骨肉，是我怀了好几个月的胎儿，在那段痛苦的日子里，能陪着我的就只有她。我哭着求我爸，跪着求他，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只要他同意，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泪水已经由一滴滴，变成了一串串。

    “最后，我爸还是心软了，允许让我生下孩子。但前提条件是，我不能回到城里，就在我租房子的那个叫青冈的小镇上生产。等大了，他再找个由头，将孩子接回去。”

    宁老还算通情达理，如果事情按照预想顺利发展，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我爸同意了，但他清高一辈子，这个孩子成了他心里最大的一个烙印，一气之下也病倒了。我一面怀着孩子，一面照顾我爸。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孩子也即将临盆。”

    宁芬是宁家，以及父亲眼中的骄傲，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打击不小。

    “那一刻，我觉得幸福又无助。幸福的是：我终于可以见到它了。无助的是：它一生下来，就注定跟别人不一样，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宁芬吸了吸鼻子，又说，“我原以为，怀孕又被男朋友抛弃，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可万万没有想到，还有比这儿更悲哀的事在后头。”

    听到这儿，狄钺神色一凝，面对任何大事都不曾慌乱过的他，莫名觉得心头一阵阵慌乱。

    他明白，只怕接下来宁芬要说的事情，是自己所无法承受的痛。

    “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我的孩子终于就叫降生了。但它却迟迟生不下来，青岗镇特别贫困，除了医院就是孤儿院，医疗设备更是有限，有好几次，我都活活疼晕了过去。最后我醒过来，孩子已经生了下来。可是医生却告诉我，由于胎儿在腹内脐带缠颈，又难产耽误时间，它一生下来，就窒息死了。我爸见孩子一生下来就是死婴，担心我受不了刺激，直接吩咐在那里照顾我们的兰姨将它丢掉了。可怜我辛苦怀胎十月，却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听说是个女婴，长得特别漂亮，眼睛像我一样又大又黑。”

    说到这儿，宁芬早已泣不成声，整个人都无力地蹲了下去。

    狄钺湛黑的双眸里，也有水花涌动。看着一个人无助地搂着自己的宁芬，他伸长了手指，最终却还是没有勇气去碰她的衣角。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宁芬突然从地上站起来，右手狠狠打在狄钺的脸上，声音带着哭泣过后的嘶吼，“告诉你有用吗？你会为了我们娘俩放弃家族联姻吗？我宁芬也有自己的骄傲，让我靠一个孩子来栓住一场婚姻，这个男人，我宁可不要！”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泪水擦掉，待心情平复之后，眼神狠厉地看向狄钺，“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曾经拜你所赐，我生不如死。好在现在我嫁给仲国山，过得很幸福。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刚刚流过泪，宁芬便从手提包中将自己的黑色墨镜取出，架在鼻梁上，“好了，狄校长，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以后，我们各自安好，永不相见吧！”

    宁芬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又理了理有些掉落的头发。这一刻，她又恢复了往日的雍容华贵。

    不想，刚迈出几步，身后便传来狄钺的声音。

    “小芬，有些话，我知道说出来你也不一定会相信。可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些年来，我一直还爱着你。你怀孕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

    狄钺的话一顿，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就算他说自己当时会回头，可信度也是零，“总之，你能原谅我吗？”

    外面的冷风有些刺骨，明明出门前她已经加了衣服，可是这会儿还是觉得心头冰凉刺骨。

    大概这种天气，真的不适合出门，更不适合出来坐坐吧！

    “原谅？”宁芬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我原谅你？死去的女儿能原谅我吗？”尔后，她带着自己执着，高傲离开……

    不久之后，仲家老宅。

    装修典雅的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里静静地流淌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因子。静谧得如同一张紧绷的弦，危险一触即发……

    古湛悄悄地睨了一眼正拿着视频，脸色铁青的男人，微微抿了一下唇。

    说实话，这次拍到的东西，连他都受到了不少冲击。更别说作为当事人的另外一方了。

    此刻，仲国山将手里的小型摄像机关了起来，递还了回来。

    “其实，当年她嫁给我的时候，我早就知道她不是为了爱情跟才我在一起。可我却还是选择了装糊涂。我以为凭着时间，一定能冲淡她心里的那个人，后面却发现，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能得到的。从那以后，我便渐渐刻意远离她，放了她也放了自己。只是我却没有想到，她跟那个男人居然还有过孩子。”

    人到老年，许多的事情，其实早已看得清楚透彻。可这并不代表，就连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生儿育女，他也能释怀。

    仲国山沉沉吐了一口气，浑浊的双眸盯着前方的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古湛试探性地问道：“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是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仲国山便已经先他一步，洞悉了对方的想法，伸手挡住继续的话题。

    “不必，看这视频，宁芬并没有跟狄钺合好的意思。既然她还想当仲夫人，现在我年纪也已经大了，不想折腾。”

    老爷子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追究了？

    古湛凝了凝双眸，点了点头，“好的。”

    仲国山似乎又想起什么，尔后不放心地交待道：“宁芬那边，你还是要继续盯着，有什么风吹草，立刻告诉我。”

    “是，仲董，没其他事，我先下楼了。”

    外面夜色微凉，夜幕沉沉地笼罩在天空。

    仲国山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窗台前，看着漆黑的星空若有所思。一楼大厅，依稀可以听见开门的声音。

    没一会儿，书房的门也被人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