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国山闻言转身，这是仲云熙知道他跟宁芬的事情之后，第一次“正经”和自己说话。

    素静悲伤的灵堂里，仲云熙穿着一套深蓝色的校服，里头配着一件同色系的衬衫。瘦高的身材已经过了他的肩头，此刻那双没有一丝温度的双眸，正冷冷看着自己。

    他记得，以前这个儿子是挺乐观爱笑的男孩，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时时刻刻如同盛着一方星辰。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居然变了？变的这么冰冷，不带一丝人情气息。

    莫名的，仲国山一阵阵心慌，甚至都没有勇气多看仲云熙一眼。

    “小少爷，话可不能乱说啊！”管家见两父子之间剑拔弩张，忙掺和进来，帮忙游说。

    仲云熙没有理会管家的话，而是双眸清清冷冷地扫向仲国山的方向，寡淡的薄唇，吐出来的话，淬了冰似的。

    “仲董事长，从今天开始，我决定搬出去住，就不在家妨碍你们伉俪情深了！”

    至此，还不到十岁的仲云熙，便执意独立生活……

    回忆结束，仲国山凝着面前透着一股子妖艳红色的酒杯。他苦涩地抿了一口，尔后抬头看向对宁芬。

    “小芬，曾经，我真的爱过你。你年轻、有才华、有朝气，还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你的身上，有靳茹没有的一切美好。我真心希望跟你平凡简单地度过一生。”

    说到过去的这些事情，仲国山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悲伤。

    “可能我的错误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吧，结婚之后，我才渐渐发现，婚前的一切，其实都是镜花水月。我原以为的美好渐渐变了形。我发现你骄纵不满又任性自私。明明我已经给了你很多，可你却还是不知足，不但在家里处处把着一切事务，还将手伸进仲氏，跟云熙明争暗斗。”

    “眼见斗不过云熙，你又想将自己的侄女嫁进来，妄想彻底架空仲氏。宁芬，我承认我当年确实被你的美貌迷惑过，可面相不过是一层皮，真的能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还是内在的美丽。”

    “比起你外在的美貌，我越来越想念靳茹的贤惠善良。我有愧于自己居然对你也开始心思动摇，为了弥补，我告诉自己，尽可能给你想要的一切。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当年嫁给我，不过是因为跟另外一个男人赌气！可笑吧，我这一生都在愧疚，愧疚于没有对靳茹尽到丈夫的忠心，愧疚于我对于你再度情义寡淡。”

    “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的这些愧疚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笑话。我一直愧疚的人，不过就是在利用我罢了。”

    一瞬间，宁芬双眸闪过各种神色：诧异、慌张、无措。

    她原以为，这些事情，仲国山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她原以为，哪怕在公司跟仲云熙有过争斗，他也是不知情的；

    她原以为，她能将一切做到八面玲珑、滴水不漏。

    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他早就知道。

    “不提这些了。”仲国山拍了拍身上的唐装，站了起来，“今天我之所以来，就是希望我们两人之间，能够坦诚相见地谈一次。现在，话已经说完，我该走了。”

    说完，拄着拐杖转身，可是当他看到站在身后的两个人时，双眸微微睑住，“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夏鹿？仲云熙？难道他们都听到了？

    看着站在对面，养眼又登对的一对璧人，宁芬从没有过的难堪与屈辱，她恨恨瞪了一眼仲国山，起身抓了一把滑落的披肩，高傲地迈步离开。

    “你们怎么来了？”仲国山也没有料到，仲云熙居然会带着夏鹿来到这里，老脸飞快地滑过一抹尴尬。

    这些关于自己的陈年旧事，让亲生儿子知道也就算了，偏偏还让儿媳妇全部听闻。

    就在仲国山窘迫不已之际，肩膀突然被人狠狠抱住，耳畔响起仲云熙动容的嗓音。

    “爸，对不起！”仲云熙的声音愈发颤抖，“一直因为当初的事怪罪你，是我错了！这些年，我不该朝你发那么大的冤气。”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是母亲的病导致夫妻不能同房；原来是母亲逼着父亲再找其他女人；原来更是母亲留遗书让父亲早点再婚……

    闻言，仲国山微微一怔，浑浊的双眸也微微涌上湿意。迟疑着伸出手，最终还是轻轻在仲云熙的后背拍了拍。

    “傻孩子，天底下哪有怪自己孩子的父母？再说，当年的事情，我也确实有错。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喝醉了酒，做了错事，怎么会有后面这些事情？”

    仲云熙缓缓放开了仲国山：“爸，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人带着朵朵好好生活。以前欠您的，就用余生慢慢还吧！”

    仲国山几度哽咽，他紧紧握住仲云熙的手臂，双眸因为动情，甚至有些泛红。

    “好了，爸知道你带夏鹿来这里，是想看看你妈妈曾经最喜欢的地方。爸就不在打扰你们了，朵朵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我先回去陪她，你们两个好好在外面过一次二人世界吧！”

    他拄起拐杖，经过仲云熙身侧时，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夏鹿，再度说道：“朵朵一个人太孤单，是时候给她添个弟弟或者妹妹做伴了。”说完，也不待两人反应，便率先离开了。

    夏鹿：“……”

    她低着头，窘迫地咬着唇瓣。

    “我们也坐吧！”半晌儿，仲云熙才悠然开口。

    夏鹿一直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都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好。”

    仲云熙将菜品点好，待服务生退下来之后，才开口说道：“小时候，每到放假，我爸跟我妈就会带我到这里吃饭。他们会坐在这个位置上，跟我说，他们之前相遇的点点滴滴。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人。”

    仲云熙和仲国山的美好回忆，让夏鹿看出，他的童年过得何其幸福。

    哪像自己，就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想到这些，夏鹿微微有些暗然。

    仲云熙觉察到她黯淡的脸蛋，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他伸着长臂，将她微凉的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夏夏，我想如果我妈还在的话，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她是一个没有任何门第观念的人，对你，也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

    其实，从仲国山刚刚的只言片语中，夏鹿已经能够感受到，靳茹身上的那种大家风范。

    “如果不是宁芬，我妈也不会死，我们一家会过得比现在幸福得多。”仲云熙咬牙愤愤。

    夏鹿体谅到仲云熙心里的难过，手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心：“云熙，为什么你会这么恨宁芬呢？刚刚爸也说了，都是醉酒之后的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