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帘的是一张肿胀到变形的脸庞。
不仔细看,我差点没认出这个变形到鼻塌脸歪的人就是我姐!
她眉心的那颗黑痣还清晰可见!
「姐!姐~」
我哭不出来,恐惧彻底击垮了心底的悲伤。
「叔,我害怕!我害怕!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我紧紧抱住二叔的胳膊,身体不听使唤地直哆嗦,分不清是冷还是怕,裤裆一下湿了一大片,我尿裤子里了……
从太平间出来,我感觉走了好久好久,那条路太长了。
我妈还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病床,这时我才发现床上还放着姐姐最喜欢的蝴蝶发夹。
8.
姐姐不在后,我妈就变得神神叨叨,经常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还忘了给我做饭,我只能跑到二叔的杂货铺胡吃海喝。
二叔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望着远方出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除了每天按时上下学,就是会经常想起我姐,一个人真的好孤单。
看到菲菲姐我还是会莫名地想要靠近,我实在太孤独了!她身上有我姐的影子……
而我的姐姐,此时还躺在那冰冷的「太平间」。
没人再记得我姐,包括菲菲姐。
很快,姐姐走了一年了。妈妈稍微正常了点,只是有时还会望着门口的菜园子发呆。
门口本是一口池塘,姐姐就是跳进这口池塘没了的。
池塘是公家的,一直都是五大娘家在承包养鱼。
那天她从菲菲姐家跑出去时正是中午,大家睡午觉的时间。
她当时是有多绝望,才会跳进满池都是牛粪的脏水里?
我的姐姐一直都是爱干净的,甚至有点洁癖。
我记得她有一双小白鞋穿了多年,鞋带都烂了,可鞋面依然保持洁白如新。
姐姐走后,我妈去找村长,跪下求他把池塘填了,说姐姐的灵魂就在池子里看着呢!
村长看我妈刚没了孩子,又是寡妇,也算格外照顾,从五大娘家把池塘收了回去,叫人抽干水给填了土。
填土的那天,五大娘指着我家骂骂咧咧,骂我姐好死不死,专挑这个地儿,断了她家的财路。
我妈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偌大的池塘变成平地。
从此,那块地无人问津,大家都嫌晦气。
我妈再次找上村长,说:「既然大家都不要,就租给我种菜吧!」
村长求之不得。
我妈真的在填满土的池塘上种起了菜,还给菜园围了一个椭圆形的竹栅栏。
在一个夜里,我尿急,起来穿过走廊去厕所时,看到门口菜园里有微弱的灯光还有人影在晃动。
第二天,妈妈的心情好了很多,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许多花种子,把它们撒在竹栅栏的四周。
又一年后,花籽长大,绿油油的叶子攀爬在栅栏上,到了夏天,开出许多圆圆的小白花。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小白花围成一个形状,像极了白色花圈。
9.
妈妈说,那是「鸡肉花」,可以吃。
于是,她时不时采下一些做成甜汤,花生海带小白花。
奇怪的是,花生海带熬了几个小时,已经软糯糜烂,唯有小白花还是又脆又硬。
「妈,我可以不吃小白花吗?不好吃。」
确实不好吃,嚼不动还有一股烂果子的霉味。
「不行!吃了才会像你姐一样长得白白嫩嫩。」
我知道我妈又想我姐了,快两年了,我姐的房间还是保持原样没变,我妈每天都要进去打扫一番。
「你姐,最爱干净了。」
说这话时,我看见妈妈的眼里有光。慢慢地,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眼里的光也在变。
变得不可捉摸。
又放暑假了!菲菲姐要上初三了,他们要从这个暑假开始提前补课。
我们不能整天缠着她要公主裙过家家了。
菲菲姐出落得更加标致了,粉嫩的脸蛋红扑扑的,像苹果一样。
她推着自行车一经过,总会引来众人「啧啧啧」的称赞声。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姐还在,也不比菲菲姐差。
「老刘头的女儿是越发水灵了,瞧那小脸蛋,那白胳膊,都能渗出水,啧啧啧~」
「哎,人家可是『千金大小姐』,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摸不得,看看总行了吧!」
每天,二叔的杂货铺都坐满了唠嗑的村民,多的是爱赊酒的光棍。
两杯白酒下肚,就喜欢对着来来往往的女人评头论足。
菲菲姐是他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谈资,谁让她长得最好看呢!
10.
这天天气特别热,还闷,我妈说,是三伏天的缘故。
今天她照例煲了甜汤,只是这次没有放小白花。
我很纳闷,虽然不喜欢,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妈,怎么没放小白花了?」
「给你姐留着。」
给我姐留着?我看向门口的菜园子,小白花围成的圆形和花圈形状越来越像了。
夜里,闷热的空气令人窒息,我妈坐在床边给我扇扇到深夜,我终于困到不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我被一阵划破苍穹的叫声惊醒。
接着是嘈杂的狗吠声,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下来。
天黑蒙蒙的,没天亮。
困意袭来,我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我妈已经把早餐做好了,由于昨晚没睡好,我一直在打哈欠实在提不起精神。
「快吃了去上学。」
「妈,你昨晚有没有听到狗叫啊?」
我妈拿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狗见人就叫,没什么。」
可是,我明明听到很多狗都在叫,而且叫了很久……
我妈好像也没睡好的样子,都有熊猫眼了。
「妈,你也被吵醒了吧!」
「哐当!」一声,我妈的调羹掉在地上。
她表情很不自然,脸色也有点苍白。
背起书包出门,经过二叔的杂货铺,大门紧闭,正纳闷。
平时我上学的时候准开门,因为二叔知道我每次都要来顺几颗糖果再走。
此时,路上的行人也一个个小跑着往村边的竹林。
今天怎么没见菲菲姐?
刚想着,人群中有个人大叫一声:
「死人了!老刘头的女儿死了!」
菲菲姐死了?
我木然地跟着人群来到那片竹林。
挤过密密麻麻的人群,探头一看,菲菲姐一丝不挂地趴在竹林里,全身布满荆棘,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她的爸妈蹲在旁边哭得撕心裂肺,颤抖的双手无处安放,悬在尸体半空中。
在场的人都在为菲菲姐的惨死感到惋惜。
「多好的姑娘,就这么没了!真是造孽!」
「哪个天杀的?丧心病狂!」
「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咯!」
我想起姐姐走的时候,我家门前也聚了一样多的人。
对于姐姐的死,他们议论最多的是:
「贱坯子就是贱坯子,想留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