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六十岁大寿的那天,给全家都发了红包,独独漏过了长姐和我。
她说:「姑娘家家的要什么钱,以后不都是倒贴给人家家里的。」
全家人当即黑了脸。
长姐当场一把扯下祖母头上那套金光闪闪的头面甩到了地上。
兄长转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红包赏给了门口要饭的叫花子。
母亲直接将家里的账本甩到我怀里:
「花,可劲儿花,咱们不要那打发叫花子的那点钱。」
1.
祖母从老家庆阳回来了。
对于这个祖母,我向来是没啥印象的。
所以当我从宫中陪着公主表妹上完学回来时,瞧见那端坐在正堂内满脸黑的祖母,心中毫无波澜。
母亲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喝茶,脸上全然没有见公婆时会有的严肃,见我归来她笑脸盈盈地朝着我摆了摆手,对我说道:
「儿啊,伴学回来累了吧,娘给你做了你最爱的酥酪,还有从铭悦楼买回来的桃花酥,你快去用一些罢。」
她拿帕子沾去了我额角的汗,全然不顾主位上脸快黑成碳的祖母。
最后还是一直坐在一旁的父亲轻咳了一声,母亲才像是终于想起祖母的存在,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随意道:
「儿啊,先拜见你祖母吧。」
我这人有些实在,跪在地上朝着祖母磕了个头,朝上头恭声唤了声祖母。
可祖母没有应声,甚至连个声响也没有。
我自小在宫中当公主伴读,由宫中嬷嬷教导礼仪,念在祖母是长辈,她不开口我便也不好起身。
就这样跪了一会儿,母亲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示意身边的嬷嬷把我扶起来,可偏偏这时祖母却开口说道:
「谁让她起来的,跪着。」
「长辈归家不在家迎接,一点规矩都不懂,都快及笄的丫头了还这般贪玩,真是不像话。」
她这般说着,眼神还故意扫向母亲,像是炫耀一般。
我好像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想起先前母亲提起祖母时那拉到地上的脸,还有大姐一口一个老妖婆时的厌恶,忽然意识到,她是在借着罚我,来打母亲的脸。
「祖母,宝珠是宫中公主伴读,每日都要入宫陪着那些宫中的皇子公主们念书,并不是有意不迎接祖母。」
二哥站在一旁执着手出声,看起来恭恭敬敬,可我却看到了他那张黑到极致的脸。
他平生最讨厌的,便是我受委屈。
见二哥说话,祖母的方才还阴沉着的脸顿时变了,阴云密布的脸上立刻堆起了褶子,对着二哥道:
「祖母只是见她不懂规矩,教导她几句规矩罢了,这女孩儿到底啊还是不如我们俊儿懂事儿,到底是给别人家养的,还是俊儿最贴心的。」
她话说完,二哥的脸色更黑了,那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此时几乎快要绷不住,对着祖母咬牙切齿道:
「宝珠自小在宫中长大,由贵妃姑母教导,是京中同龄小姐里最有规矩的。」
「即便是宝珠不懂规矩,也还有母亲教导,万不劳烦祖母费心。」
二哥说完,不顾祖母愿不愿意,直接一把将我捞起将我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弯着腰给我揉膝盖。
祖母见二哥如此,可又舍不得说二哥,又再次将矛头指向了我:
「这像什么样子,女儿家家哪有让自家兄长蹲下来给自己揉腿的道理,咱们李家怎么有你这么个不知礼数,不知羞耻的玩意儿!」
「咱们李家的钱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你成日里打扮着这般花枝招展穿金戴银四处招摇,全然不如你那些老家的堂妹懂事!」
「你可知你败的,可都是未来你哥哥娶妻的钱。」
祖母这句话彻底惹恼了二哥和母亲,二哥索性也不再维持他那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的模样,斜着眼倪了祖母一样,冷着声音道:
「祖母可知这不知羞耻不知礼数对女子而言是何等的侮辱!祖母怕不是老眼昏花看糊涂了,我心疼自家妹妹,为我自己妹妹揉腿,怎么便成了宝珠不知羞耻。」
「我即便是未来不娶妻,难不成连些好的衣服首饰都不能给宝珠穿戴了?宝珠是尚书府三小姐,千娇万宠都不为过,又岂是那些个从小长在乡野的丫头能比的。」
「祖母也是从女儿家过来的,自然懂得女子的不易,既然当初过过河,又何必要拆桥。」
「放肆!」
二哥话落,父亲立即朝他大喝一声。
他眉头紧锁望向兄长,我知道这是父亲生气时会有的表情,之前每每他惩罚哥哥时便是这般眉头紧锁。
我心中一怔,心中盘算着如何替二哥求情免遭责罚时,只听见了父亲又开口,落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还不赶紧跟你祖母道歉,之后说话注意一些。」
嗯?
我莫名地看了一眼正端起茶盏喝水的父亲,只见他用茶杯遮住了半张脸,一双眼睛目光幽幽透过杯口朝着二哥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后,又透过二哥朝我眨了眨眼。
果然,还是那个俏皮却假做威严的父亲。
二哥不肯开口,父亲作势便要罚他,开口的二十大板刚说出口,祖母却立刻着急的拦了下来,冲着父亲摆手道:
「俊儿是那孩儿,那年轻气盛的说话没有个分寸也是正常。」
「你这个做父亲的,不要太过苛刻了,看把孩子吓成了什么样子。」
我对祖母的瞬间变脸表示惊叹,甚至觉得他这变脸速度比那铭悦楼里的变脸杂耍还要精彩,恨不能拍手叫好再扔几枚赏钱。
父亲借口闭门思过让二哥趁机将我带走,可转头母亲身边的嬷嬷便往我怀里塞了一沓银票,让我出门去街上那最有名的成衣和首饰铺子里买些新的衣服首饰去去晦气。
出了府门,二哥怕我受了惊吓,一连告诉我让我不要理会祖母,若是再受刁难一贯往他那里跑。
我询问二哥,为何祖母不喜欢我时,二哥只是叹息一声,心疼地摸着我的脑袋哄道:
「不怪我们家宝珠,我们宝珠是天底下第一讨喜欢的人,可这世上总有些拎不清道理的人,没有见识脑子糊涂眼睛自然也是瞎的。」
「她不是不喜欢你,她是不喜欢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包括她自己。」
二哥絮絮叨叨地同我讲起一些事情,倒让我想起长姐同我说起祖母回到庆阳老家的原因。
2.
我的母亲关氏,出生丞相府。
上头兄长官拜三品是朝中要臣,二姐位居深宫如今已为贵妃并育有一女一子。
母亲这般尊贵的身份,千娇万宠长大,又有着倾国倾城的面貌,待字闺中时也是京中无数青年才俊爱慕的对象。
可她偏偏就瞧上了父亲,这个当时的刚中榜眼的寒门贵子。
当初迎娶母亲时,父亲曾在宰相府祠堂内,当着丞相府满门列祖列宗发过毒誓,无论母亲此生有无所出,此生他绝不纳妾。
原是父亲高攀上了这丞相府的一门好亲事,可偏偏祖母瞧不上母亲那副管家小姐的做派,更是看不惯父亲处处维护母亲。
祖母出生农家,早年丧夫,辛辛苦苦将父亲拉扯大,平日靠着些绣花浆洗的活计将父亲供出村子供成探花。
这原是一段佳话,可偏偏祖母此人性格狭隘,又没有多少见识又为人市侩,用二哥的话来说她重男轻女,轻视这世上所有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