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时,我脱力跪在血泊中,狼狈不堪。
穆留白款款施礼,冲我伸出手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他还说:「我真心想护你周全。」
那时我站在局外,只冷眼旁观。
可后来我真心信他,他却对我剑指咽喉。
(一)
新昌十六年,晚秋。
秋天的雨浇在身上总是凉得透骨。
在宁国边城明川南郊的树林里,我为最后一座坟填好最后一捧土,脱力跪在坟前,抬起手,掌心的泥和血混在一起,合着雨水从指缝间滑落,滴在身下染着暗红的泥泞里,又汇聚入条条涓流,不知流向何方。
一夜血战,惨烈的痕迹就这样被一场雨慢慢洗刷干净。
随着一抹晨光刺破层云,淅沥的雨声渐小,突然一声乌鸦嘶号,群鸦扑腾惊飞而去,不远的林间小路上传来车轮辘辘的声响。
我警惕地转过头,一手探在腰间,再度确认那块令牌已经藏好,一手抓住一旁的短剑。
那辆马车缓缓停下,锦缎车帘掀开,一名着青金窄袖长衫的男子跳下车来。一双白皙有力的手从容展开纸伞,缓缓穿过树木,站在我的面前,不顾干净的鞋子已被溅上泥渍,伸手将伞遮在我的头顶。
他款款施礼,温温而笑。
他问:「姑娘,可需帮助?」那嗓音清如山泉,桃花墨瞳明若晨光。
见我不语,他又问:「姑娘,请教芳名?」
我远远瞧见马车上盘影盟的标记,默了一默。
「柳轻尘。」
「柳轻尘?穆先生带回来的?听闻她离经叛道,早被逐出家门。」
「那又如何,她是柳家唯一的后人了。」
「柳家被灭门,她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出现?」
「嘘!她看过来了。」
立冬时节,明川城突然飘雪。
我驻马于盘影盟门前,听见守门的小厮在低低议论,淡淡的看了一眼。
盘影盟是明川城最大的江湖势力,连官府也颇为倚重。穆留白是盘影盟的第一谋士,正奉命协助官府调查铁匠失踪案。他近日意外发现我仇家线索,邀我一同去探个究竟,我自然欣然应邀。
雪落纷纷,穆留白牵马徐徐从盟中走出,靛蓝的长衫衬得他格外清瘦。他站定在那里,望向我,淡淡扬起笑容:「柳姑娘,在下武艺不佳,你可要保护好在下。」
我皱了皱眉。
似他这般,如此坦言要一个女子保护自己的男人,恐怕也是不多见的。
我看得分明,他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并未达眼底,就如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掩藏着他的心思。
我懒于多费口舌,轻「嗯」了声,便算是应了。
穆留白带着我来到城郊一处隐蔽的山洞,潜伏到深夜,才悄声潜入。
山洞通向地下,越往深处越是开阔。
一番探索,我们不仅找到了被人看押着淬火打铁的铁匠,还发现了几十只木箱,里面装满了兵器,足以武装一支军队。
明川城毗邻奚族,是边关要塞,竟有人在私下制造如此大量的武器,这当中必是大有文章。
突然传来嘈乱的脚步声。一个女子压着嗓子命令道:「有人混入,仔细搜!」
此行前穆留白说过,柳家灭门前曾有一名紫衣女子进出过柳府,而在某个铁匠失踪前家中也曾来过一名紫衣女子。他觉得这并非巧合。
如今山洞中的这个女子是否就是那紫衣女子?她又为何出现在柳家?许多疑问,我几乎想立刻上去问个清楚,可敌众我寡,我只好拉起穆留白逃走。
几番打斗躲闪,终甩了追兵。我这才发觉自己还拉着他的手,不由地尴尬地松开。
穆留白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柳家世代为将,剑法源于战场,剑意刚劲,柳姑娘剑法果决有余,虽凌厉,」他眯了眼挑起唇角,戏谑还带着探究:「却阴柔,不似柳家路数。」
我心下一凛,反手将剑刃压上他的脖颈。
穆留白笑意更盛:「你这是心虚了?」
我惊觉上当,凝眸反问他:「柳家剑意如何你是怎样得知?难道,你与柳家人交过手?」
被这一问,穆留白只稍稍一怔,又勾起笑来,却不回答。
忽然间不知如何触动了机关,我们脚下霍然敞开个大洞。
电光火石间,我将短剑往墙上刺出,火花飞溅,短剑最终卡在一块岩石与墙壁的接缝里。穆留白却直直摔到洞底。
地洞漆黑,飘来阵阵浓重的腥臭。
不多时,一丝微弱的火光亮起,原来是穆留白吹燃了火折子。他不远处,上千条蛇缠蜷沉睡,密密麻麻地卷在一起。
忽地三个火把「嗖嗖嗖」地飞落,接着洞口关闭。
洞穴里温度瞬间升高,蛇群开始缓慢蠕动。它们吐出血红的信子,躲开火焰高温,只在周围伺机而动。
我呼吸不由地乱起来,手心沁出薄薄的汗,身体也开始跟着微微发抖。我儿时曾被蛇咬过,最是怕蛇。这架势,若掉下去……可穆留白怎么办?
穆留白一个翻身抄起火把,驱赶开身前蓄势待发的蛇。他仰头撇我一眼,似是冷笑了下。那笑的意思大抵是,世态炎凉,人性淡薄,危难在前我必会抛下他自保。
他这一笑,令我很不舒服。
许是瞧见了猎物,蛇群变得躁动,两条蛇箭般地从穆留白身后蹿向他。
我来不及细想,翻身抽出卡在石缝的短剑,电光火石间脚踏岩石,飞弹而出,旋身斩断飞扑上来的毒蛇,勾起不远处的另一个火把握在手里,与穆留白倚背而立。
穆留白有一瞬的愣神,旋即道:「柳姑娘可要保护好在下!」然后从短靴里拔出了匕首。
那一战,是我有生来最恶心也最凶险的一战,腥臭的血溅了一身。穆留白身手着实不行,我拼尽全力护着他,渐渐力不从心。
斜刺里一只蛇忽的窜出,却是个来不及回剑的死角,我将他撞开,紧接着右臂一痛,那蛇的两根毒牙深深的刺穿了我的皮肉。我反手一剑将那蛇削成两段,顾不得处置伤口,又迎上下一条毒蛇。
当最后一条毒蛇被一分为二时,我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不住地干呕起来。
看来在这么剧烈的运动下,蛇毒已经蔓延开了。这伤,终究是处理的晚了。一阵阵晕眩袭来,我一下子软摊在地。
穆留白微微俯首,认真盯着我,明明温润的目光却透着些许的冷淡:「那本是句玩笑,你不必做至如此。何况若我死了,岂非再无人怀疑你的身份?」
「既应了,就要做到……」我感觉呼吸愈发困难,精神也愈发恍惚。
恍惚中我隐约瞧见穆留白疏离的眸中泛起一丝波澜。
「傻子。」长久的沉默后,我隐约听到穆留白发出这样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二)
我醒来时,正迎上清晨第一缕阳光,模糊的视线中,穆留白背倚窗框,低头抱臂沉思,轮廓泛着令人安心的暖光,眉眼却隐藏于阴翳中。
察觉我醒,他抬起头,款款笑起:「昏睡两日,你终于醒了。」
待他走近,我这才看清,他仍旧一身血污,素来干净俊秀的脸上已长起稀稀落落的胡茬。
难道两天来,他竟始终守着我?
我微微张了张干涩的唇:「那山洞……」
「已被官兵围剿,可惜除了神志不清的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