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过一声的脚步,我抬起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偷偷从门缝儿里去看她,见她提着夜灯,一步一步,又拐进了那条通往佛堂的小径。
翌日,云珊依旧如往常一样,亲自为我束发更衣,忙前忙后为我备好提气凝神的早茶,装作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昨夜你进书房时,我还醒着,」倒是我先坐不住了,直接问她,「那封军报,你看了?」
云珊为我斟茶的动作一顿,滚烫的茶水溢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令原本白嫩的皮肤瞬间通红,可她仍面不改色,平静地看着我,同我说:「前朝的事,云珊不懂,也无权插手。」
是啊,云珊自从当上太子妃之后,便安安心心做起内命妇,一心只想服侍我、孝顺父皇母后,就连从前最爱读的《战国策》也束之高阁,很多人都快忘了,她可是前镇北大将军家的独女,从小在战火纷飞的边塞出生长大。
云珊八岁那年,镇北大将军英勇殉国,父皇有愧于陈家,所以即使母后没有子嗣也能稳居后位,所以后来云珊一个没了父母双亲的孤女,也能轻易地嫁入东宫,当上太子妃。
只是这在外人眼中求之不得的福气,于云珊而言并不欢喜,当上太子妃后,云珊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书堂与先生谈天论地、探讨兵略,甚至在我跟前都要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我猜,做太子妃实在无聊没劲,毕竟,连我这太子都当的唯唯诺诺,沉闷极了。
所以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有一天我真的继承大统,所有的困惑烦恼便都会迎刃而解,云珊也不必再受旁人拘束,可以随心所欲读她喜欢读的书,做她想做的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我没勇气向云珊保证今后真的可以做到,仅仅是眼前的麻烦,就已经令我愁眉不展、无力招架。
云珊的反话我听得懂,于是赶到嘴边的「该不该救皇叔」,一出口便成了:「别担心,我这就传信去救他。」
没办法,我太害怕云珊会厌弃我,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令我喘不过气来。
我不求云珊爱我,起码她不要恨我。
「我相信殿下,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云珊说这话时,靠在我的肩上,我任她拥抱,头脑混沌。
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算了,云珊在我怀里,管它呢。
6
近一个月,京都与边境来往的信使马不停歇,已经数不清累死了多少匹马,我将东宫马场里脚程最快的烈马牵出来,亲自送信使上路。
东方既白,我估摸着信件已经难以撤回,这才收拾齐整准备入宫。
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云珊突然从后面叫住我,牵起我的手说:「殿下,云珊陪你一起去。」
许是云珊在场的缘由,父皇母后对我擅自先斩后奏的行为并未做过多苛责,尤其是父皇,话里话外还为我开脱几句,更像是如释重负。
晟王手下上千兵将皆是我南凉大好男儿,小皇叔亦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当初亦是纠结,才以考验之名将难题抛给了我。
母后对我的做法不满,只当是我隐忍多年如今生了逆骨,可在父皇跟前不便多说,于是又开始旧事重提,转头问云珊的肚子为何还是没有动静。
「明年开春,要是再怀不上,本宫就只好着手为太子挑选侧妃了。」
我刚要出言反驳便被云珊拦下,只见她颔首低眉,捏着衣角道了声是。
那时我只以为云珊是为我考虑,先将母后的咄咄逼人敷衍过去,直到临近年关,东宫终于有些生气的时候,她拿着许多城中贵女的画卷来找我,要我从中挑选一位侧妃出来。
北疆的捷报刚刚送到手上,我还没来得及拿给她瞧,便被她这送上门来无微不至的关怀彻底激怒,头一回在她跟前发火失态。
「你如此厌烦我,当初又为何答应嫁给我?」我捏住她瘦弱的肩膀,情难自控地在她耳旁怒吼,「如今连开春都等不得了,巴巴地要我迎别的女人进门,是要本王夸你善解人意吗?」
晟王军队受赤丹支援势如破竹,平定北疆指日可待,云珊之前摸准我的性子达成了目的,如今又要趁着晟王凯旋而归之前,为我迎娶侧妃,我实在很难不去怀疑云珊的目的。
一阵难以言说的恐惧席卷而来,我无法想象云珊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珊似乎被我难得凶狠的模样吓坏了,摇头慌张地想要解释什么,可惜我怒不可遏,什么也听不进去,甚至不顾反抗,用力将她扛在肩头,甩在寝殿的塌上。
「阿轲,阿轲......」
在我情难自禁抚上她纤细腰肢的时候,云珊终于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一边流泪一边唤起我的名字。
云珊聪明,最是懂得如何拿捏我。
自从嫁入东宫,她还是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我恍惚间有了一丝心软,但很快又被疑心所替代。
若她挖空心思、服软示弱,都是为了要离开我,那我怎可能给她这样的机会。
「陈云珊,你当初嫁给我不就是为了做皇后,不就是为了保你陈家富贵绵延吗?如今和本王生个孩子都百般不情愿,故作矜持作甚?权势和情爱,哪能样样都被你攥在手上?」
说完,我笨拙而又粗暴地摸索云珊的衣带,云珊在怀中反抗,力气当然比不得我,胡乱挣扎间捞起身侧的瓷枕,直愣愣地就砸过来。
随着当头棒喝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鲜红的血迹一滴两滴落在云珊洁白无瑕的脸庞上,让我看清她由抗拒到惊恐的神色骤变,也让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蠢事。
「阿轲,你流血了......」
云珊哭得更厉害,仿佛受伤的是她。
我探头抚摸伤口,竟不如心痛。
真是造孽,原来,云珊这么恨我。
7
晟王班师回朝那日极大的阵仗,从城门到宫门,一路有数百民众相送,好不热闹。
我与云珊因为那夜的事已经冷战多日,今日却仍要携手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去宫中参加晟王的接风宴。
我实在尴尬得紧,从出门起便有些手足无措,云珊倒是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登上马车时没站稳,扶了扶我的手臂,冲我微微一笑。
是啊,今日该是她格外雀跃的日子,毕竟晟王戍边已有三年不曾回宫,与心上人久别重逢的喜悦自然胜过一切。
只是一进宫云珊的脸便冷了下来,原来意气飞扬的小皇叔不仅带来了北疆的投降书,还带来了一位容貌艳丽的异域女子。
「他真的变了。」
云珊看着在席上热情敬酒的晟王,轻轻一句,难掩失望。
我也不管她是不是自言自语,擅自就回了一声:
「人都是会变的。」
留着半句自嘲,我没说。
人都是会变的,除了我,执着得像是义无反顾扑火的飞蛾。
「几年没见,云珊竟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竟已经嫁人了,从前日日叫我哥哥,缠着我给她讲边关趣事,如今温文尔雅喊我皇叔,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晟王端着酒杯主动过来寒暄调侃,一番话说完竟还以长辈姿态摸了摸云珊的头发。
云珊不动声色福了福身子,躲过了晟王手上的动作,转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