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巳送你回去吧。」
叮咚一瞬,沁凉雨水滴落在眉间。转头看见少年人的身影藏在氤氲里,与自己不过几寸远。
禁不住抬手,触及的那一刻,他却忽然化作了一缕薄烟袅袅飘过。
「你去哪儿?」
慌张迈步想要抓住什么,却不想又是一道刺人的光糊住了视线,再看清时,脚边却全变成了蠕动的毒蛇。
开口呼喊却是什么都叫不出来。
愕然低眸,这才发现嘴里的苦腻汤药奔涌不止,倾数下落,脏水汩汩蔓延,直流往一双锦靴。
远远的,披着玄色金袍的人,气息凌冽,眉眼如同出鞘利刃,脚步沙沙,寸寸逼近,恰似幽暗里的林响蛇动。
「别过来!你别过来!」
心中惶惶,酸涩禁不住冒上来,眼看着泥沼就快溺过鼻息,浑噩覆面之际,这才猛然睁眼。
还是一场噩梦。
我回过神,不免暗自长叹,却听见床畔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醒了就把药喝了。」
顿时往后一缩,连带着脑袋也撞在了墙上。
「王爷?」
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抬手胡晃,触手所及确是熟悉的绸布罗帐,上面粗劣的牡丹绣样还是那样扎手。
是我自己的床没有错。
「不想死就赶紧喝了。」
烫手的陶碗伴着冷言一起塞了过来,刹那间便让我记起了当年接过的那一盏浑黑汤药。
只有脑子烧糊涂了才会给我如此决然的勇气。
「啪」一声响,热汤四溅。
「不喝!」
「我再盛一碗来。」
只有这句平静无澜的话,本该见好就收,但不知是有了赴死的觉悟,还是原本就是个得寸进尺的小人,我竟然再一次嘶吼起来。
「盛再多也没用,不会喝就是不会喝!」
「你想干什么?!」
「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别想再逼我,你早不是什么王爷了!」
寂静像是一把铡刀悬在头顶,我恍惚意识到什么,心中泛起阵阵懊悔,但转念想起娘说过,发出去的脾气泼出去的水,面上还是不要命地死死撑住了。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凌迟的第一刀。
只听见门咿呀相合的声音,人似乎是走了。
长呼一口气,身子瞬时软在了角落,却不料刚缩进被窝就又被狠狠拉了起来。
冰凉的手指紧捏住下颚,强迫着撑开了我的嘴,霎时一股热汤滚滚入喉,直烫得我眼泪连珠似地往下落。
「生病了不喝药,你还想活命!」
耳边是气急的低吼。
我却全然没理会,反而哭得越发撕心裂肺了。
直等嗓子喊哑,屋子才响起不耐烦的摔门声。
那天夜里,微风顺着纱帘轻拂过脑门,直刺得我浑身一个激灵。
倒不是那风太凉,而是我终于反应过来白日的所作所为有多放肆。
本以为季嬴不会再来了,可不曾想连着几日,他都端着那碗药立在了我的跟前。
脑子不烧了,底气也就没了。
尽管依旧心下发虚,我还是二话不说咕咚吞下了他递来的东西。
约莫半旬,发觉自己身子渐好,我才总算相信那真是治病良药。
「多谢王爷。」
将一饮而尽的空碗送回去时,他又在我手心放了个蜜饯。
想来应该是贵人的习惯,太苦就得吃点甜的缓缓,但我这样的糙人着实用不上。
「奴婢不用,王爷你吃吧。」
恭恭敬敬将东西呈回去,旋即却被人给丢开了。
真是浪费。
我在心里腹诽,但也不敢说什么。
「不要再叫王爷了。」
讪讪发笑,只当是耳旁风。
床侧渐渐响起了瓷盏相碰的声音,想着他是要走了,摆出笑脸相送,不想迎来的是一句问话。
「你恨我吗?」
心神一滞,不知道此刻脸上究竟是个怎样的表情,但心里却当真只有茫然无措。
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我又该如何回?
我恨他吗?
想来应该是要恨的,但我打眼瞎以来竟是从未想过这件事。
只觉得像一场洪水,又或是一次饥荒,来了也就来了。
你会去恨老天爷么?
「奴婢不恨你。」
但我想离远一点。
后半句没能说出口,因为衣领又被猛地揪了起来,浑热扑面而来,仿佛盖住了所有生气。
「为什么不恨我?」
他想听怎样的话?
这是我脑子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奴婢不会恨自己的恩人。」
「恩人?我算你什么恩人?」
「若不是王府当初赏下那口饭,我和娘也许早就饿得一命归西了。」
领口倏忽一松,我迅疾往后退了几寸。
气息渐远,长久的沉寂,直至屋檐掠过三两雀鸣,我才听见他似乎轻笑了一声。
「你倒是比她有情义。」
闻言微愣,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原来柳姨娘也没全骗我。
至少王妃不是因着情深义重才做下那样的事。
或许应该说柳姨娘根本就没骗我。
跪在偌大的殿厅里,匍匐佝偻着的人话似乎隔得很远,可我还是听到了,那卑怯的语气。
「大人,季嬴只是因为见着故人,有所感念罢了。」
「噢?故人?」
「是,她……」
「不用你说,」尖利的细嗓片刻便朝向了我,「你来说。」
额头紧紧贴在地面,冬日的呼气扑在冰凉的石砖上,倏忽泛起了一层露水。
「大人,妾身以前确实是在王府当差。」
没有回话,只听见越发逼近的踱步,翩翩衣纶扫过跟前,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是程家的。」
不是询问,我埋头怔然。
「听闻程风临死前才找着了失散的女儿,原来是你。」
「是。」
话还没落了半句,上首又传来了放声的嗤笑。
「真是没想象到,那老痞子找了一辈子的人居然落到了我手里。」
听得心下发颤,捏紧了手一刻也不敢抬头。
出神之际,一股气息突然凑到耳边,言语温和,听着仿佛只是一位尽心护佑小辈的长者。
「我与你父亲可是老熟人了。」
循着声音回眸,正欲应答,忽然,谑笑充斥了整个厅堂。
「不若然我又怎会一进门就照顾上你妹妹呢。」
只感觉那双皱巴巴的手伸了过来,下巴被轻轻抬起。
「倒是个水灵模样,季嬴,你说让她住到承露轩如何,那儿可比戚园近多了。」
「大人的定夺,季嬴怎敢置喙。」
指腹擦过嘴角,不过一瞬的触碰,却还是惹得我浑身都是激灵,面前的人亵笑不止,言语越发放荡起来。
「你可别再像你那妹妹了,才一个晚上就跳到井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她呢了。」
「能被大人看中,是妾身的福气。」
我努力压下了喉头的颤抖,想让声音显得没那么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