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您有事吗?」
老头说:「这车不错,多少钱啊?回头我让我闺女也换一台!」
常敬总觉得,这一幕有点微妙的即视感,好像在哪里发生过。
不等他回答,那老头又笑问:「咱俩挤挤,我也把车停这,行不行呀?」
一个车位怎么能停两台车?
常敬不解,仔细一看,这小老头坐着台轮椅。
他吓坏了,忙下了车:「您去哪,我推您去?」
「哈哈,不用不用,我会走,就是这玩意省劲!」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木拐杖,油光锃亮,看起来木料很好。
站起来后,他抬手指了指面前的酒店:「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
「是啊。」
「你是娘家亲戚,还是……」
「我啊,我是伴郎。」亲口说出来,他觉得挺羞耻的。
「嚯!伴郎啊!童男子才能当伴郎啊!」老头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童男子?」
常敬不敢点头,也没法摇头,只好尬笑。
「真的假的,你多大呀?」
「我二十五。」
「噢,二十五。」
孟国安在心里盘算,这岁数跟他闺女差得有点多,不过俩人个头,模样都合适,他有点想保媒拉纤。
但是呢,他知道闺女不喜欢催婚,也不敢瞎做主。
他对常敬说:「小伙子,你看我这豪车,能不能先在你这豪车位上放一放?」
「没问题,您进去吧,我帮您搬。」
孟国安道了声谢,甩开步子进了宴厅,大喊一声:「椰子,爸爸来了!」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离婚后,李椰也帮了他们老两口不少忙,他爸走得早,孟国安才来充个场面。
李椰也刚到酒店不久,看见孟国安,急慌慌地迎上去:「爸,您怎么来了?」
「我儿子结婚我不来呀?」
这一句话,可把周连的老妈给吓坏了——她听说李椰的爸爸早去世了,这会儿突然冒出个爹来,着实有点恐怖。
李椰的感性上来了,淌眼抹泪地:「爸,早知道我接您去……」
还没煽情两分钟,孟桐君火急火燎跑过来,拽着孟国安:「你说你把他弄哭了干什么呀!再说了,你来了不提前跟我说,我好去接你呀!」
孟国安答非所问:「我在外边看见伴郎了,童男子,大高个,长得帅,开了辆豪车。」
孟桐君一听,明白了,扭头骂李椰:「你有病呀,让常敬给你当伴郎?你跟人家很熟吗?」
李椰抽泣,委屈地反驳:「要不然,我都这岁数,我上哪认识童男子去?」
她懒得跟她掰扯,披了件大衣,出去接人。
常敬还在跟轮椅作斗争,他的羽绒服被轮椅上的一个零件给勾住了,解的时候,只听身后有人叫他。
「帅哥!」
他的心猛地往起提,在这熟悉的称呼里,喜悦和紧张占据了全身。
扭头,那人却不是孟桐君。
「帅哥,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常敬垮着个脸:「不需要,谢谢啊。」
这羽绒服怎么也解不下来,他气坏了!
孟桐君一出门就看见常敬猫着腰,站在车后鬼鬼祟祟。
她走过去,叫了一声:「帅哥!」
常敬头也不回:「不用,不用了解,谢谢啊……」
叨咕什么呢?
孟桐君抱着手,照着他屁股蛋上踢了一脚:「干吗呢!你偷我爸轮椅!」
被踢了一脚,常敬猛的直起身子,只听唰的一声,羽绒服被扯开一道大口,鹅绒随北风漫天地飞。
相顾无言。
孟桐君愣了:「你,你干吗呢?」
「我,我……我帮一个大爷搬轮椅。」
「什么大爷,那是我爸!」
「噢……」
一个月来,他无数次在心中模拟这次见面。
天空中飞舞的应该是浪漫樱花,粉红泡泡……
而不是他羽绒服里的毛!真丢人!
他盯着孟桐君看,她穿着伴娘裙,虽然披了大衣,但还光着两条腿,冷得一直在踢雪。
「咱们赶紧进去吧。」他立刻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只留下一路鹅毛。
这人真见到她,居然这么淡定,孟桐君有些吃惊,定睛一看,又看见那条抖来抖去的腿。
就是嘛!他见到她,怎么可能不紧张呢?硬撑罢了!
孟桐君追上去:「你为什么要给李椰当伴郎啊?你当过伴郎吗?」
「没当过,纯是为了见你。」
「你……行吧……」她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常敬,你能好好走路吗?」
「你这鞋多高啊?」
「十二厘米,为了配礼服。」
「你光脚也有一米七二吧?穿上这鞋,就跟我差不多高了……」他又用力踮了下脚,小声说,「我没垫增高垫。」
孟桐君要晕过去了,她觉得他好可爱。
一个月不见,变得更可爱了。
「咳,你刚才看见我爸了吧,你觉得怎么样?」
「你爸挺像你的。哦不是,你挺像你爸的。」他深呼吸,呼出阵阵白气,「孟桐君,我好紧张啊。」
他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是吧,我心跳得特别快吧?」他收回手,把手插回那件可怜的羽绒服的口袋里,「唉,我真的特别想你,虽然你肯定没那么想我。」
有呀,她在心中轻声说。
常敬第一次当伴郎,跟他做伴的,还有一个李椰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八岁,刚换牙。
童言无忌,伴郎二号对他说:「我妈说啦!你是童子鸡!」
常敬鼻子气歪——童子就童子,什么叫童子鸡呀!
他沉默地扭头,看见孟桐君在场地中走动。
那双高跟鞋把她的腿衬得更直,更长,更匀称和漂亮。
他攥紧了拳,默默地想:狗屁的童子鸡!这么漂亮的一双腿,可早晚要挂在我身上!
这样直白,又很流氓的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猛地逮住,然后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刚说过,要和她重新来,慢慢来的。
而他看孟桐君的眼神,恰被孟国安逮了个正着——他问闺女,你们俩什么情况?
闺女不答,只避讳地说:「别回去跟我妈瞎说,八字没一撇呢。」
孟国安撇嘴:「我看他那一捺,可是早早地画好喽!」
他对女婿没别的要求,闺女喜欢,能陪他下军棋就行了。
孟桐君又有点心乱。
心烦意乱间,她看见台上,周连的妈上台讲话了。
那一瞬间,她有点幻视,幻视成了她自己的妈。
周连母亲已经有点潸然,她说:「小连命很苦,她爸走得早,家里没有男人。她爸走了之后,我就把她的名字从莲花的莲,改成了连长的连,拿她当男孩养。」
家里的脏活累活,都是她干。
有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也都是周连出面摆平。
所以她啊,脾气坏,性子凶,像个男孩,你要多多担待她……
李椰的身边,周连开始大口地捯气,流泪。
很多人以为,她是感动了,但李椰知道不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