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4 年 1 月底，一个春寒料峭的黄昏。

    山西省河曲县一个偏远的小山村，天黑得早，村民们都早早关了门歇息。

    渐渐平寂下来的村口不远处，两辆灰扑扑的汽车上下来了一小队便衣警察，他们飞快地下车入村，迅速又无声合围住一个普普通通的破败小院子。

    随着指挥者沉默的手势，几个警察四散开来，屏息着蹲堵在院子外，几个警察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推开破烂不堪，吱呀声响的窑洞门。

    窑洞内沉闷酸腐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一窒。

    昏暗的灯光下，仅仅十平方上下的窑洞居然空荡荡的，灰尘和污垢遍布，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无处不透露着贫穷和寒酸。

    两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夫妻正在炕上盖着破败的棉絮看电视。

    「嘭」的推门声惊动了老两口，老头子嗷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刚想质问，又被突然涌进来的便衣吓得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老太太费力地支起半边身体，愣愣地看着涌过来的人群，身上单薄的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走近了就是一股浓浓的酸臭味，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袖口油腻腻地反着光。

    老太太的嘴角青紫，脖子上，手背上，都还带着新鲜血痂的伤痕，看起来像是不久前才挨了一顿打。

    领头的警察走过去，大声地问老太太：「你叫什么名字？跟我们说你的名字！」

    老太太哆嗦了一下，眼神有点害怕躲闪，但是很快，她脏兮兮的眼角滚出了眼泪。

    她呵呵地应着声，用了很大的力气想爬起来，黄蜡污浊的脸上费力做出的表情很古怪，嘴角沥着口涎，口齿不清地咕哝着：「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终于，终于可以回家了......」

    不知道风声是怎么走漏的，黄昏宁静的小山村突然慢慢地，慢慢地从各处传出声响，村民们从各个窑洞里拎着农具奔出来，向警察合围的窑洞聚拢，大声呐喊着：「快！村头赵羊倌家买来的婆娘要被警察带走了，快！」

    窑洞外的便衣发出短促的警示，屋里的警察迅速回应道：「找到了，是她，就是她！」

    他们一边回应一边赶紧捞起老太太的胳膊想帮她下炕，却发现死沉死沉的，这才注意到老太太的行动非常迟缓，似乎肢体已经不协调了，便衣警察们心里都一咯噔：「这是瘫了？......」

    来不及深究，几个便衣赶紧围上来将老太太半拖半抬地迅速带离窑洞。

    缩在炕角的老头子一下子急了，跳起来爬过去想阻止，却被警察冷硬的目光吓住了，只好骂骂咧咧地，心有不甘地缩了回去。

    一阵兵荒马乱的急行军，警察一行人刚刚坐上村口的车，没堵上警察的村民又闻讯向村口奔来。

    带着老太太的车赶紧启动，殿后的便衣却被赶来的村民们挥舞着农具堵在村口。

    直到小山村被远远地抛在身后了，坐在副驾驶室的便衣小队长才扭过头去，看着一身酸臭，鼻青脸肿瘫在汽车后座的老太太，说：「那个......你跟我们确定一下你的名字。」

    「我，我......叫黄世英。」老太太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

    话音还没落，一副锃亮的手铐瞬间扣在了老太太的手腕上，小队长笑了笑，「彭洪菊，我是四川来的，12 年了，我们终于抓到你了。」

    2.

    故事，还要从 18 年前的一个偶然事件说起。

    1986 年，生活在重庆市荣昌县的彭洪菊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 30 多岁的村妇。

    她出生在贫穷的家庭，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嫁的人家也是当时再普通不过的农户，耕田打零工为生，生活很贫困。

    一天傍晚，丈夫陈定旗在村里打完牌，回家吃晚饭。

    他发现今天不年不节的，家里这个婆娘居然炒了好大一盘腊肉，一下子心痛得不行，家里吊在灶上的那几条烟熏腊肉可是要吃上一年的啊！

    陈定旗一下子拉下脸，吼了一句：「你个败家的婆娘！......」

    还没等他开骂，这个婆娘今天居然反常地没有翻脸，反而笑嘻嘻地过来拉他坐下来吃饭，说：「你莫急，我今天赚了几百块钱咧！」

    「啊？」陈定旗一下子瞪大眼睛，「哪个回事？哪里搞来的？」

    几百块钱啊，这要相当于他们家小半年的花用了。

    彭洪菊笑笑，看看坐在饭桌边眼巴巴等着吃饭的孩子，凑到陈定旗耳边说：「今天村头李家的大姑要我帮她忙，陪她出去跑了一趟，我帮她谈好了一个要男娃娃的买家，她分了我几百块钱。」

    「啊？李大姑分你这么多？」陈定旗眼睛一转，挑起眉毛问：「那她拿了多少？」

    「哼，这个数！」彭洪菊酸溜溜地伸出手指比了几下。

    「什么？！」陈定旗眼睛都直了。

    彭洪菊一扭头，发现孩子在饭桌旁好奇地盯着他们，赶紧捅了捅丈夫，说：「吃饭，吃饭，先吃饭！」

    吃完饭，两夫妻心照不宣地赶着孩子早点睡了，把房门一关，偷偷摸摸地商量起来。

    「这个生意做得！」彭洪菊悄悄对丈夫说。

    她一边说，一边得意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叠钞票，递给陈定旗。

    今天第一次跟着倒卖人口就赚了好几百块钱，彭洪菊尝到了一夜暴富的滋味儿。

    多好的事，轻松又简单，做什么营生才能比得上这个？！

    她隐秘又兴奋地说：「我今天晓得李大姑找哪个帮她卖娃娃了，我们可以自己去找娃娃来卖给他，卖一个娃娃一年都不用做工了！」

    「做得是做得，要到哪里找娃娃来卖？」陈定旗两眼放光，心动得不得了。

    「嗯，」彭洪菊看着丈夫那么感兴趣，更加兴奋：「我们去找那些超生的，罚不起钱的，还可以去山里头找，山里头生得多，养不起。」

    彭洪菊越说越激动：「我们只跟他们说是帮亲戚找娃娃来养的，等娃娃抱走了，他们怎么晓得我们是拿来养还是拿来卖？人家抱娃娃来养的不是都怕养不熟，不让晓得是送到哪家的么。」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不会有错的，我偷听李大姑教她弟媳去找娃娃的时候这么说的，」

    「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陈定旗把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这个婆娘真能干。

    3.

    彭洪菊虽然书读的不多，没什么文化，但是生了一张很有亲和力的脸，看着就是一个很可亲善良的邻居大姐，再加上能说会道，常常把话说到人心坎里，因此事情刚开始的时候进行得异常顺利。

    她和丈夫分工合作，利用这种诱骗的方法，倒是真的骗倒了不少镇上乡里那些超生付不起罚款的人家，骗懵了很多山里生得多养不起孩子的农户，他们对彭洪菊描绘的情况深信不疑，相信自己的孩子交到她手上会得到善待，纷纷把孩子都郑重地托付给她。

    许多倒卖孩子的转手贩子听说彭洪菊手上孩子最多，都有心来结交她，短短一两年的时间，织起来一张颇有些利害的销售网。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时间久了，附近的人们都知道了彭洪菊原来是个人贩子，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除了存心卖孩子的，其他无论是超生人家还是山里人，不管彭洪菊多么能说会道，都不肯再把孩子交到她手上。

    可是愿意卖孩子的人家毕竟是太少了，彭洪菊手里就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