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爹在书院里给我捐了一个小相公。
许诺只要他肯娶我,就资助他读书和上京赶考,并且照顾他的家人。
后来他中了举人,我家却没落了。
我自觉递去退婚书,他却一句话都没有回我。
再后来,我在镇上的豆花铺干活还钱。
他穿着状元冠服骑着高头大马,在满街的敲锣打鼓声中,停在了豆花铺子门口。
低头唤我:「娘子,我来接你回家了。」
1
自从李家姐姐病逝后,我没想过李行舟会再回到蒲柳镇上。
宽窄巷子的巷口鱼龙混杂,歇脚的人多不胜数,豆花铺子的生意极好,我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没看清楚他的脸。
穿着学子服,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装的女子叫我。
「伙计,将这桌子再擦一擦。」
我拿过抹布,侧着身子将桌子又擦了好几遍,才将豆花端上了桌。
以前这种事情都是李行舟替我做,他耐心极好,每次都将勺子擦得干干净净递给我。
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心甘情愿陪着我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一向如此细心,被照顾的那个人就算不是我,换了别人他也一样。
三年朝夕变化,早已物是人非。
有举子说:「李兄,听说当年镇上有个富商硬要将女儿许配给你,真有这回事吗?」
李行舟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顿时举子们炸了锅,八卦了起来。
「那你答应了吗?你和那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在喧嚣声中,李行舟静默不语,调侃他的人等了半天不见回答,也尴尬了起来。
众人连忙转移话题,还没重新热闹起来,李行舟突然开了口:
「我答应了,但后来她不要我了。」
2
这话一出,举子们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还想往下问,却被女子笑骂着打断:
「就你们话多!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小时候的玩笑话怎能当真?」
「也对,富商的女儿再好也只是商户女,哪能比得上郡守的千金。」
「去去去,别胡说!」
女子红了脸,众人扯开话题,气氛又活泛了起来。
我起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一着急撞到了桌角,滚烫的豆花洒了我一手,当即燎出几个水疱,动静引来众人的注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给您换碗新的!」
我连声道歉,狼狈地想要离开。
邻桌的客人骂骂咧咧冲我发火,纤长的身影起身将我挡在身后,护得密不透风。
我往左挪,他在那里;我往右挪,他还是在那里。
逃离不得,急得我心里泛酸。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你受伤了。」
我愣在了原地,不敢抬头怕他看清我的脸,又偷偷将烫红的手往身后藏了起来。
客人催促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老板娘往这边看来:
「客人在喊呢,手脚麻利点!」
我应了声,狼狈地跑开。
老板娘看到我的手,立马让我放下手中的活,赶紧去泡凉水。
「你这孩子缺心眼吗?这么烫的东西拿手去接。」
「我下次一定注意。」
「哎,你平日挺机灵的,今天怎么这么不小心,那桌上的几个读书人,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往后定是要当官的,要是烫到了他们,咱们可赔不起。」
老板娘亲自去送他们的豆花,我来到后厨,将双手埋进井水中,舒适地松了口气。
今日不管烫到了谁,我都赔不起,所以我用手去接。
没钱就是命贱,烫到了也没关系,痛着痛着就习惯了,总会好的。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李行舟的身影,只是我不敢认他,也不敢让他认出我。
他们口中那个富商的女儿就是我。
那个不要他的人,也是我。
3
李行舟家境贫寒,来镇上读书的钱都是乡邻们七拼八凑的。
打着补丁不合身的衣衫贴在他瘦弱的身板上,与书院里其他光鲜亮丽的学子格格不入。
他比谁都用功,常年稳坐书院头名,清冷的双眸中除了读书还是读书。
我喜欢他的不卑不亢,喜欢他与旁人不同的专注和认真。
他坐在树荫下教我读书的身影,印在我心里,曾经有多甜,后来放弃的时候就有多苦。
我爹大字不识一个人,愣是凭着察言观色东奔西走,攒下了一大笔家业,成了镇上有名有姓的富商之一。
唐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爹老来得女,对我宠得不行,要天上的星星,绝不会换成月亮。
他将我塞进书院,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小鹊儿,你碰上了好时候,朝廷颁令女子也能入学堂,放在当年我是想都不敢想。
你爹我也不指望你读出个什么名堂来,但是大字还是要识的,往后明事理懂是非,我就是死也能放心了。」
只是我爹也没想到,字我还没识几个,倒先看中了李行舟。
再一次看见李行舟啃冷冰冰的馒头时,我将装满鸡腿的饭碗塞到他手中。
「李行舟,我们家的饭挺好吃的,你尝尝!往后我都给你带。」
片刻后连碗带筷子回到了我手中,李行舟婉拒了我。
可我脸皮一向厚,他越是拒绝我,我就缠得越紧,越挫越勇。
我娘说烈女怕缠郎,换成男人也一样。
我就差把喜欢他写在脸上,书院里的学子都开始笑话我,但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有他。
李行舟没来上课,我抱着饭碗等了他两天,终于坐不住了,一路摸索着问到了李家村。
这才知道李行舟的姐姐病了,一直舍不得看郎中,活生生拖成了重病。
李家父母早逝,李行舟是姐姐拉扯大的,姐弟两个感情深厚,李行舟不可能放下她不管。
他一看到我来,手下正打着水都忘了,井里的桶「砰」的一声掉进了水里。
我转身拔腿就跑,一路跑回了家,将我的压岁钱都翻了出来。
一把装在钱袋里掂了掂,还觉得不够,又把首饰箱洗劫了一空。
再回到李家村的时候,天色有些暗了,李行舟家里连个灯都舍不得点,院子里黑漆漆的。
我二话不说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他,憨憨地冲他笑,让他赶紧去请郎中,给姐姐治病。
李行舟头一次没有拒绝我,我以为这是我们的开始。
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一开始就错了,一开始就不平等的关系,就像一根刺,占地不多,却总会时不时刺痛着你。
我拿压岁钱的事瞒不住我爹,但我死也不肯说用到哪里去了,不出意料挨了一顿胖揍。
李家姐姐的病好了些后,李行舟也回来上课了。
下了学他就去巷口的铺子干活,赚自己的口粮和姐姐的药费。
那天在李家村,李行舟只拿了我一枚银簪子,可到了书院就变成了他攀附富贵为钱折腰。
原本敬重他的学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轻蔑,甚至对他当面冷嘲热讽。
李行舟好不容易肯多跟我说几句话,我哪肯让他蒙受这不白之冤,跟那群讥讽他的学子们大打出手,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