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落了湖,醒来后将我忘了。
他曾说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不相负。
可是如今,他却牵着另一个女子,声称他二人才是真爱。
他纵容心上人,毁了我的莲池。
他在和离书上,遥祝我重梳婵鬓,另觅良缘。
我含着泪问他:「你真的愿我再寻良人,不悔?」
他道:「不悔。」
再见时,我怀着身孕,身旁站着新科状元郎。
我那和离的夫君像条疯狗一样,跪下求我,别不要他。
1
「你当真,当真不悔?你就不怕有一日你想起……」我忍着噬心蛀骨的痛,红着眼再问了一遍。
院中的柳条轻轻摇摆,黏热的夏风吹起了他发冠上的绣带,那是我五年前亲手绣的,样式选了一遍又一遍。
他如珍如宝地戴了五年,戴或拆每每都妥帖放置,以至于这发带至今看起来依旧如新。
可是,眼前的人,他的心却不知为何狠绝至此。
「我都说了不会,自然就是不会。」他皱着眉,清逸俊雅的眉眼再也没有往昔的温柔和爱意,只剩下咄咄逼人的不耐。
「可是,为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袖子,眼泪像珠子一样掉个不停,我抬头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你不记得也无碍的,你别跟我和离好吗?你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人,你忘了你是怎么求我爹爹将我嫁与你的吗?你在……」
我想说,当日我爹爹郑重地将我交与你时,你沿着铺满白雪的一百零一道台阶,三步一叩首,在长乐寺跪了一天一夜,你说是为了还愿,也是为了求我二人相守一世。
可如今,他似乎将我忘得彻彻底底,连我的靠近都十分抗拒。
他迅速地撇开我的手,整了整衣袖,再次哀求我:「姑娘,我说过了,我真不爱你,我现在只爱……」
「你听不懂吗?都说了他心悦的人是我!」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侧头望去,一名身穿碧绿色纱衣的女子在两名婢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是她,是安阳郡主罗卿宁,她此刻正怒视着我,仿佛我抢了她的东西一般。
我看向裴景怀,又看向罗卿宁,不由得怔住,而后惨笑道:「当日郡主心悦你,为了嫁进裴家,甘愿与你为妾,你都不曾答应,可你如今竟说,你心悦她?」
罗卿宁趾高气扬道:「那是他当日被你迷惑了,现在他落了一次湖,脑子也清醒了,自然知道谁才是自己该娶的人。」
裴景怀默默地看着我,半晌应道:「是,烦扰姑娘成人之美,和离书以及应有的补偿我都会给姑娘,不会薄待。」
罗卿宁抬手挽了挽鬓发,轻蔑道:「要是你觉得银钱少了,我也可以补贴,只盼你不要再缠着裴郎就行。」
她到底是何来的脸面,让我不要缠着我夫君?
我直起身子,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想接过裴景怀手上的和离书,拽了一下,没拽动。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眼底出现了莫名的挣扎,我出声提醒,他才似是恍然大悟般放了手。
接过和离书,我收进袖子,炎炎夏日,我的手竟似寒冬腊月着了凉一般颤抖不止,一封薄薄的和离书,塞了两三次才堪堪塞进了袖中。
我抬头望着二人,尽力地挺直着脊背,让自己保全最后一丝颜面,我低声道:「就这样吧,只是,能否再给我些时间,我需要收拾点东西,毕竟我在这也住了几年时间。」
但罗卿宁似乎一刻也不愿我在这里多待,她急道:「你那些破东西有什么值钱的?还有什么好收的?!」
我没理会她,冷冷地看向裴景怀:「怎么?我同你这几年的夫妻情分,你连这么一点时间也不愿给我?」
2
他垂下眼看着我,我也回看着他,自他失忆后,似乎他再也不像他了。
以前的他,尽管眉眼冷峭,见人时清冷又漠然,但在看向我时,永远是温煦如烈烈朝晖。
而如今的他,像是将一把失了剑鞘的利剑,毫不犹豫地对准了我。
我从前,最爱他鼻尖的那颗痣,而今看来,只剩薄情寡义。
他皱着眉,反倒是跟罗卿宁打起商量,他用从前只给予我一人的温柔语气,如今哄着别的女子。
我转过头,尽力让自己像宁折不弯的竹节一般,不愿回头看去。
罗卿宁不甚满意地走了,裴景怀在我身后,也渐行渐远。
等到脚步声终于远去,我才扶着石桌,借力缓缓地坐了下去。
树上的蝉鸣声不知人间苦乐,不疾不徐恼人地叫唤着。
我望向院中池塘,里头的荷花开得正艳盛,那是去年夏初,裴景怀为我亲手种下的。
犹记得,那日我在岸上看他,他沾了满手的泥,却兴高采烈地同我描述来年这片荷花盛开的美景。
而今,满池的荷花似是知晓了我的心事,也迎着风低眉不语,望着眼前的景,我不禁悲从中来,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裴府,有太多太多我与他的往昔回忆,就连这府邸都是我陪着他精心挑选的。
内院花园里的假山和池塘是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连廊两侧栽的是我喜爱的芙蓉花。
外院的凉亭栽有绿意竹和棠香梅,因为我二人第一次相见是他立于梅下,而我身侧是一株长势喜人的竹。
书房里的隔断屏风是我与他画了两日的画作所成,洗砚池旁的鱼池里养的是他当日从寺庙求来的七条锦鲤。
遇见我之前,他不信神不信佛,甚至高谈阔论事在人为。
可是,我十五岁那年生了重病,他走投无路求无可求,一跪再跪拜遍了上京大大小小的庙宇。
我爹说,倘若我未及时醒来,他都要拜出上京去了。
西墙上挂着的那一幅《烟雨江南图》,是他画的在凉亭中小憩的我,他不愿旁人一眼就看到我,而是用了些巧心思将我藏着,只有我与他可以一眼看出画上的人。
我与他实在太多纠葛,我叫来哭泣不止的贴身丫鬟莲芝,让她打起精神来收拾东西。
莲芝哭得比我还惨,一边哭一边问:「姑爷,姑爷怎么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他以前待小姐那般好,现在竟然,竟然这么绝情……」
我摇摇头,卷起手帕帮她擦了擦眼泪,说道:「人心善变本是常事,更何况他如今已经丝毫不记得我了,咱们回家去,不哭了。」
莲芝咽下泪水,默不作声地帮我收拾东西。
我看着镜子中容颜憔悴不堪的自己,眼前似乎又浮现他日日与我描眉的情景。
转头看向别处时,门外忽然传来小厮的叫喊:
「不好了夫人,那,那个郡主将您的荷花全给拔了!」
3
我猛地起身,却突然一阵头晕,莲芝连忙扶住了我。
一路回到荷花池旁,眼前见到的只剩一片狼藉混乱。
而罗卿宁懒懒地倚着贵妃榻,一面指使着她的侍卫:「那边,那边还有一株,全给我拔个干净!」
我望向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罗卿宁胡作非为的裴景怀。
「裴大人!」我走到裴景怀跟前,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似是被震了一下,抬眼看了过来。
我怎么就是忍不住眼泪呢,话未出口,我却已经被满腔的酸涩堵得说不出话。
「我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