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愿望吗,快许!我阿娘说了,新年许愿最灵了!」
我向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我只认人定胜天,却还是在浮翠的不依不饶下许了愿:
一愿——
不负我阿娘所托,活得比每个容家人都好。
二愿——
待千帆过尽,我能年年岁岁堂堂正正地穿着红衣。
三愿——
我未来的夫郎,能与我相知相守相伴相随。
4
我就这样在容家熬了六年,熬到了容玉雅及笄。
她的及笄宴十分盛大,可与其一同到来的还有皇帝选秀的消息。
这原是官宦之家最翘首企盼的,可落在早已位极人臣的容家耳里便成了祸患。
毕竟,前朝与皇宫息息相关,而后宫向来是是非之地。我爹是个纯臣,他既不用女儿家吹枕头风来为他的仕途添砖加瓦,更不想承担后宫争宠带来的风险。
更何况,那皇帝早已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着实,不堪为良配!
但可惜,皇命难为,而容玉雅又未曾定亲,除了绞了头发做姑子,便只有入宫这一条路可选可走。
「我的玉姐儿!」主母率先悲戚出声。
紧接着便是我阿爹无奈的叹息和容玉雅明珠暗投的啜泣声。
可相对于他们的悲伤,我只有死命掐着自己个儿的胳膊才没笑出声。
我知道——我翻身的机会来了!
我虽是个女儿家,又为奴为婢多年。
但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世上的高低贵贱凭我这等微末之躯自是无法摆弄分毫的,但皇权不一样,它是雷霆雨露,能叫人在顷刻之间现出云泥之别,更能助我扶摇直上九万里!
所以,我不在乎皇帝老不老,更不在乎我阿娘和容玉雅口中的风花雪月。
情爱,有自是好的。
没有的话,也无伤大雅。
我只要权,能叫我再不为鱼肉的权力!能叫我翻身改命的权力!
进宫前夕,我去祭拜了我的阿娘。
我烧了很多很多纸钱给她,毕竟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来了。
说不定……
我眸色微黯,可转而又被面前的焰火点燃。
我抚上她的墓碑,一点点描摹着她的名字,眼神也变得坚定。
我说——
「阿娘,等我回来。」
「再见的时候,我一定连带着你那份也活出来了。」
5
该说不说,容玉雅不愧为大家嫡女。
虽心有怨怼,但还是耐着性子将老皇帝哄得服服帖帖。
不过几月便从容妃升为容贵妃,一时间风头无两。
只是闲暇时,她还是会叹息不已。
我和浮翠都知道,她是叹自己的夫郎为何不是那风光霁月的景清。
对于景清,我只知他是陛下的十一弟,是当今的珩王殿下。
更是容玉雅入宫前的……情郎。
至于相貌品性,我更多地是从浮翠的口中听来。
毕竟,只要是有王公贵族的宴会,容玉雅向来不许我服侍左右的。就像如今,只要老皇帝来,她便一早把我打发出去。
对此她的说辞是,浮翠是打小便侍奉她的,她用着更得心。
可我和她都知道,她不过是提防罢了,提防我那早就若有似无外露的野心,提防我那张同她有三四分像的脸会让人猜测些什么。
每每提起景清,浮翠的眼中便粹满了光,近乎是虔诚地赞一句:「那可真真是神仙人物!」
而我凝视着容玉雅那羞红的面颊却多了几分不解。
我不明白,天上的仙真的会喜欢世上卑如尘土的人吗?
直到,我自己遇见。
彼时,浮翠因为前两天替容玉雅挡了贤妃的暗害被推下水里。
人高热惊厥,别说下床了,人烧得能少说些胡话便谢天谢地了。
容玉雅再无说辞,终是把我安排到老皇帝面前。
可我终是小看这位能从权位之争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皇帝了。
他虽是老了,但却不像话本子里写的皇帝那样昏庸好色。
相反,他是个不将就的精明人。
他瞧出了我的意图。
四目相对间,我的野心在他那浑浊的眼里暴露无遗。
他喜欢嫔妃因他而生的嫉妒,却无法陷入她们之间的争斗。
所以当他的目光在我和容玉雅之间流连了一圈,眼里便生了些笃定和了然。
他用眼尾一扬,视线定在我因见他特意簪上的珠花。
皇帝笑着抚上容玉雅的手:「朕不是记得这支珠花上月才赏你的,怎的,这么快就腻了?竟给了你身边的宫女。」
容玉雅挑眉:「陛下这是什么话。陛下赐予的臣妾视若珍宝,珍之爱之还不及,怎么会给人?」
皇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用四个字否决了我整整九年的努力。
「原来是,东施效颦。」
「怪不得朕瞧着这珠花粗陋了些。」
说完,二人虽仍照旧吃酒用膳,谈笑风生,我却觉得像两把刀一点点地把我的脊梁撬断。
我知道,便是我再不情愿,我也该给出上位者想要的答案。
「是奴婢僭越,污了主子们的眼。」说着我将珠花干脆拔下,死死握在手里。
锋利的边角扎得我手上鲜血淋漓,却抵不上我心里千分之一的颓败失望。
我比容玉雅,终究还是败了啊。
皇帝不动声色,淡淡道:「知错便好,以后不必在殿内伺候。出去吧!」
我如丧考妣地走出芳华殿,失魂落魄地在这偌大的宫里晃荡。
泪终还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就当我打算不顾脸面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时,一道如清风明月的声音落在我耳畔:「是哪个宫里的小宫女在哭啊?」
「这样的梨花带雨,真真是我见犹怜啊。」
我惶惶抬首,却见到了迷住了我一生的景色。
6
来人雪衣墨发,眉目滟滟,举手投足间自有其风流婉转。
就恍若那落入尘世的谪仙。
我眼神微滞,却在他向我走来时急急向后退了几步。
「贵人止步!」
他置若罔闻,仍向前走了。
我有些慌了,在宫中叫人看见与外男私会,我怕是嫌自己在容玉雅手上活得太久了!
「贵人!贵人逾矩了,不知贵人是哪家大人府上的,为了阖族也该顾虑一二!」
此言一出,他的步子终是止住了。
他凝视着我,嘴唇微勾,带了些玩味:「这样的牙尖嘴利,本王倒要问问你到底是哪个宫的宫女啊?」
本王?
我下意识地跪倒在地,说着恕罪的话。
可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这样的年岁,这样通身的气派,只怕这就是浮翠口中的神仙人物啊!
确实,叫人一眼万年。
如此,也怨不得容玉雅念念不忘了。
只是这张脸,便能叫人魂牵梦萦了!
他将我轻轻扶起,目光在望上我那张脸时微愣,随即笑道:「瞧你吓得,本王又没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