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令龚洪魁万万想不到的是，就在昨天，人家陈督办己在黄浦后江叉胡同的锦绣山庄吃过请了。做东的竟是文家二公子上海滩未来的另一大买办文恒兴与刘宽。望着己安排妥当了的酒菜，龚洪魁越想把嘴角往上翘，不听使唤的嘴角越拉得像张“鳄鱼嘴”。现如今提起汉室412代玄孙刘家和京都的文家，龚洪魁就恨得直咬牙，后悔当初拽着文家和刘家一起在京办那个支应局。虽说一开始的“创局”是他龚洪魁先跟洋人搭上的线，但这几万英法联军的军需用度，凭他当时的财力断断支应不起。他所能做的是跑腿联络关系，支应一切花销，出大钱的却是老文家和刘家。仅仅这一不同，洋人却区别出了仨人中的谁重谁轻。结果，连续折腾了数日，力气他龚家没少使，风头却都让文家和刘家抢去了。更让人受不了的是，英国女王伊俐沙白二世也跟着凑热闹，就此委托驻华大使，特别赠送文嵛一顶女王自己戴过的六角帽和一柄银质手杖。又打悠又走运，多美，真是锦上添花。凭嘛呢？

    洋人还从中发现：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在商界和军界，以及同官面上上下下的关系，文家和刘家都远远胜过龚家。除了平日老抬举文家和刘家外，遇到有利可图的事，文家和刘家分到的那杯羹也明显比龚家多出几大口。实际上，在洋人眼里，文、龚两家都是他们豢养的宠物狗，只不过文嵛是条京巴儿，龚洪魁是条菜狗而已。但龚洪魁就不平衡了，您想，人家是被抱着的，他自己是被牵着的，那滋味能一样吗？别管心里怨愤多么深，可有一则，龚洪魁表面上还不敢撕破脸，他心里很清楚，倘若一旦得罪了那两家，在上海滩及海宁等这地界还真就不太好混。没承想，文家和刘家真就蹬鼻子上脸，自己就要谈成的一笔生意也横插了一杠子。

    “爹，您老也别太犯愁。兴许还是咱们多心呢。我想陈孝天那种人物，还不至于言而无信吧。”儿子龚少聪劝道。龚洪魁点了点头，拿定主意似的说道：“但愿如此，不过也难说。这样，等会

    儿姓陈的来了，咱们先把话挑明，只探他的口风，他要是对咱遮遮掩掩，其中肯定有事……”

    陈孝天有意比约定的时间晚到了一会儿。当他稳步走下轿子时，龚洪魁和两名仆人正在聚庆福门前焦急地转磨磨。陈孝天今天穿的是朱青色长袍，外罩黑绸团花马褂，显得庄重大方；旁边一位身着深绛色长袍、高大威猛的年轻绅士，乃是他的表妹夫兼副手张子坤。龚少聪见陈孝天不紧不慢地下了轿，忙向前紧走两步，拱手施礼道：“督办大人，百忙之中能大驾光临，少聪真是荣幸之至啊。”陈孝天忙还礼道：“龚兄客气，陈某琐事缠身，让龚兄久候了。”龚少聪忙连连拱手道：“哪里哪里。”而后与张子坤也互相见礼，且领着陈、张二人来到二楼。此时，龚洪魁己在雅间外恭候着。

    宾主略加寒暄之后，进入雅间。陈孝天虽一再推让，仍被请至上座。龚洪魁一声招呼，精美丰盛的菜肴便一道道地摆上餐桌。对于这类精美丰盛的吃喝，陈孝天早就司空见惯了，倒是那瓶人头马路易十三确实难得一见，入口之后，半个小时唇上仍有余香，暗叹主人用心之良苦。

    为了给酒席助酒兴，龚少聪主动向陈孝天讲起“官炖桂目鱼八宝汤”菜名的由来。龚洪魁眉飞色舞地道：“这道菜原名叫‘清炖桂鱼汤’，乾隆爷六下江南，每到聚庆福必点此菜，以色、形、味、香均属上乘，乃百馔之魁首，钦赐厨师黄马褂和五品顶戴花翎，并御赐封此菜为‘官炖桂鱼八宝汤，。”

    “妙哉！遥想当年辽东祖龙崛起，曾留下多少人间佳话。如今左大人和李中堂推行洋务，就是要中兴我大清，再创一代盛世。龚老先生父子都是上海滩及海宁商界的有识之士，更应为此多出一份力呀。”陈孝天语气激昂地道。

    “一定，一定。”龚少聪连忙应道。龚洪魁借机向陈孝天点头赞道：“由此，老朽就更盼望与陈督办的交易能尽快定妥，机械局所需的机床配件方能早日到货。这也算是老朽为左大人和李中堂的洋务大业。略尽绵薄吧。”

    “龚老先生说得好，陈某其实也早等着这一天了，可近来左大人借了华洋商款，充作军饷，欲领兵平定西疆阿古柏叛乱；而李中堂那里却也正着力于开滦大矿务，此举耗费庞大，总觉得资金周转有些不灵……”说到这儿，陈孝天故意顿了顿，抬筷子夹了一块鱼头肉，放在口里，细细咀嚼起来。

    龚洪魁没敢拾这个茬儿。他心道：还没让我挣着一个铜板儿，就想从我兜里掏银票，这帮官商真滑头，谁知您那煤矿猴年马月才能挖出煤来？龚少聪却急着问道：“那咱们的生意呢？”陈孝天将鱼头肉咽下，用餐巾轻轻擦擦嘴：“中堂只是想这价格……”

    “价格嘛，督办放心。我可以跟威尔逊先生谈，应该能--再降半成。”龚洪魁咬着后槽牙说。陈孝天莞尔一笑：“我昨天在锦绣山庄，人家文恒兴做买办的茂丰洋行开口价就比你们低了两成。”

    听陈孝天说得异常轻松坦然，龚少聪心里不禁懊恼起来，他压住怒火强笑着冲陈孝天道：“督办大人，咱可是合作在先哪，您怎么能--”龚洪魁在桌底下暗暗踢了儿子一脚。

    “龚兄莫急。”陈孝天仍然不紧不慢，从容说道：“陈某身在公门，可仍是一介商人。商人自当以诚信为本，在下怎会背着你们去和别家交易呢？但昨日是上海府台金元善金大人下的帖子，你们说我能不赏这个脸吗？”

    这下龚少聪没词了，他晓得，上海知府金元善是文嵛的侄女婿，文恒兴动用金知府出面邀请，陈孝天当然无法拒绝。这事儿要怪，只能怪自家势力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