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涣文这次病得不轻,进进出出许多人看望,都是秦氏家族的人,千叮万嘱要他保重身体,让他尽早回到任上,免得官职旁落。
秦涣文觉得很累,来去的人都是为了官职和秦氏一族的荣耀,并非真心关切他本人,他直接回绝了探视,日日想起秦珍容的生母,想起在曲河受了苦的秦珍容,悔恨得想要一头撞墙。
肖氏在幽兰苑里忐忑,她想要解释,可秦涣文什么都不说,也不见她,她无从解释,只能招来伺候秦涣文的蒋姨娘问他的近况,一遍一遍想着脱身的推辞。
秦依容一日几次的来,一会担心秦涣文会迁怒,一会担心秦珍容还有后手,一会担心秦涣文真的缠绵病榻了她的婚事怎么办。说来说去,一味关心自己的前程。秦飒已经开始在外迎来送往担起了长子的责任,而她却还是这么不懂事。
肖氏又担心秦涣文的身体又担心之前的阴谋败露,惶惶不可终日,文初月是秦涣文毕生最爱,她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人有对文初月的一分真心,若是他给自己定了罪,她不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秦依容却无法像秦飒一样帮她分忧,还要她一遍一遍的安慰,几天过去,她自己也是满腹委屈,有了怨气。
齐妈妈立刻察觉出了肖氏的不悦,急忙拉着还在发牢骚的秦依容出门,好生宽慰:“小姐,您不要乱了方寸,您即将外嫁,总要自己拿主意做决断。夫人现在焦头烂额,实在分不出心回答你的问题,饭要一口口吃,事情要一点点解决,夫人正在想办法,您不要着急。”
秦依容冷冷道:“齐妈妈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只会添麻烦吗!”
齐妈妈摇摇头,只是劝道:“老奴的意思是,要做的事情夫人自会处理,若是小姐有主意,就像夫人提,大家一起商量。若也是无措,只需照顾好自己,就是为夫人分忧。”
秦依容好似被踩了尾巴似的,急切道:“齐妈妈你怎么这么说,难道我是只顾自己的人吗?父亲病重,母亲劳心,我怎么能只顾自己呢!”
齐妈妈突然冷下脸也不劝,反问:“那小姐可有什么主意?”
秦依容瞬间哑了,继而声音更高,眼睛眯起:“齐妈妈,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
“是你怎么跟齐妈妈说话!”秦飒自门外进来,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冷声道,“齐妈妈一番好意被你自己曲解,还敢大声叫嚣?”
秦依容气得顿足:“哥哥,是齐妈妈说错话!”
秦飒无动于衷:“齐妈妈哪里说错了?父亲侍疾不需要你去,母亲这里也不需要你帮忙,照顾好自己就是最好的分忧。而你,一日几次过来给母亲压力,却没有半分主意,不是添乱是什么?”
秦依容被秦飒一阵数落,眼眶里滚了一圈眼泪,就要转身去找肖氏诉苦。
齐妈妈稳如泰山挡住她。
秦依容目光森冷:“齐妈妈,你要造反吗!”
齐妈妈突然叹口气:“小姐,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吗?”
那段不堪的过往被提起,秦依容满眼的委屈突然被愤怒替代,她还未发作,齐妈妈又道:“您当时是那么隐忍,那么沉着,所以我们最后才有了机会。可现在呢,一点小事就沉不住气,这天还没塌呢,您这就不稳了。这样的您,夫人怎么放心让您出嫁呢,在婆家,一样要忍呐。”
秦飒也缓了口气:“别再使性子了,现在家里一堆事,大家都在忙着呢。”
秦依容浑身一震,猛然醒悟,乖乖点头回去了。一出幽兰苑的大门,她双目利刃般看向青芜苑的方向,是呢,我若是这么沉不住气,怎么和秦珍容斗!
秦涣文才躺了第二天,胡肖就上门了。吏部侍郎向季长河请示,秦珍容要求的官服已经制好,是否即刻送往秦府。
季长河早已吩咐秦涣文趁着满城流言让秦珍容放弃为官,第二日却听到秦涣文倒下的消息,他等得不耐烦了,立刻遣了胡肖上门。
面对胡肖的质问,秦涣文有口难言,强撑着身子一番保证后,胡肖才愤愤离去。胡肖前脚一走,秦涣文又立刻将秦珍容唤到床前,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心追逐名利的人,而是一个关心子女安危的父亲。
秦涣文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得不到原谅,所以他不会要求秦珍容原谅,只想默默补偿,他看着秦珍容依然冷漠的神情,只是好言道:“刚才来的是宰相身边的幕僚,让我劝你辞官的。你若一直强硬下去,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平。”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谁能想到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秦涣文就和换了个人似的,对她不再呼呼喝喝,仗着生养了她就当她是物品,随意摆布。那样真切的关怀,完全出自一个爱女心切的慈父之心。
只是秦珍容见过太多的坏,容不得她轻易接受突然的好,但她也没有竖起冰冷坚硬的外壳,心平气和地说:“你以为这是我能决定的事情吗?而且,你以为我辞官了季长河就能放过我。”她摇摇头,“我已经无路可退了,从在曲河的时候就已经是了,只能前行不能后退。”
秦涣文在官场沉浮数载,也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不再劝,而是嘱咐道:“那你一切小心,若是有不明白的,可以来找我商量。”
秦珍容站了起来,疏离地说:“那你休息吧。”
“我……一定会为你和你娘讨个公道!”秦涣文叫住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秦珍容脚步一顿,回身问他:“你想怎么讨个公道?”
秦涣文双目迸发出冷光:“血债血偿!”
秦珍容无动于衷,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叹口气说:“算了吧。”
秦涣文只当她不再信任自己,也不过多解释:“我知道你不再信我,没关系,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秦珍容摇摇头:“我不是不信你,而是真的没必要。逝者已逝,以前的过错谁理得清,就这么过去吧。现在府里的人虽然表里不一,各有心思,但不会再有无辜的人身死了,和平一些不好吗?”
秦涣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想为你母亲报仇吗?不想为你自己报仇?”他一想到那些害了月娘的人,心如刀绞。
秦珍容轻轻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被我娘害死的人就会来要我的命了。”
秦涣文一怔,半响无言。
秦珍容道:“我娘不无辜,肖氏也不无辜,一个没了命,一个半生都活在丧子之痛的阴影里,冤冤相报何时了,够了。”她直视着秦涣文,“造成那个局面,也是你行为失当导致的,你难辞其咎,又何来讨公道呢。”
秦涣文一震,摇摇欲坠,眼里还剩下的一点星火突然熄灭,一脸死灰。
秦珍容有些不忍,她叹了口气,神色寂寥:“或许,您也是受害者呢,错的是这样的一个社会,好好保重。”她说完便走了,一番交谈,心绪也无法平静下来。
这样的结局,错得是谁呢?是这个社会,还是人?
秦珍容和冬梅走出书房,在拐角处看到似乎已经等候多时的齐妈妈,褪去了提防和仇恨,齐妈妈的眉目看上去也是那么的慈祥。
齐妈妈远远行了一个大礼,才缓缓走到秦珍容面前,她温言道:“二小姐,能不能匀给老奴一些时间?”
秦珍容点点头:“可以。”
齐妈妈带着冬梅和秦珍容来了幽兰苑内她平素居住的耳房,房间不大,干净整洁,物品摆放都井井有条。她给二人倒了杯茶,在桌边的杌子上坐下,潸然一笑:“二小姐,谢谢你说出那番话。”
秦珍容并不喝茶,反问:“是哪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