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场连续的秋雨,一出门,便能感觉到十足的凉意。
田野重新上了学,课业什么的没有赶上、赶不上的说法,有时候显赫的家庭背景比纯粹的天赋要来的管用。
这天,田野放了学,刚把书包撂下,便急急忙忙的往鱼塘那边跑去。
今天是抬鱼的大日子,鱼塘那边热闹的很,她必须要去耍耍。
鱼塘在田野家的东北面,穿过碾场,走过一段芦苇荡,路过几块油菜田,一路向北,便到了水库埂上。
朱家洼的鱼塘也是这个村子的水库。水田地势较矮,它们绵亘在水库的下方,一旦农历五六月份缺水了,村长便会让看守水库的人开闸放水。
当潺潺溪流跃动到各道沟渠内时,各家各户的农民便会在自家田地里开个口子,好让沟渠里的水流淌进入水田内。
除了开闸放水是个大日子外,抬鱼也是一整个村子的盛事。
入秋之后,水位层层降低,水田里该收割的都收割完毕了,只等着入冬过年。
过年,锅里避免不了一条蒸咸鱼。
清秋时节,水温不会很冷,抬鱼的人不会受罪。
等鱼上了岸,各家领了鱼回去,正好码盐腌制风干。等到第一场冬雪来临时,各家各户窝在草窝子里,你一块我一块的吃着热腾腾的鱼块。
田野站在水库埂上,迎面吹来舒爽的秋风。
夕阳的霞光铺陈了半边天,它们从远方的道伢子边上直射过来,穿透过一株株高挺的白杨树,越过片片长梯状的旱田,扫遍盛开的野菊花。把金光灿灿揉成碎光,继而投射到静绿的水面上。
水面上游动着几个圆滚滚的人头,田野目光瞬间就捕捉到了爸爸的身影。
田林在东北侧游动,他一边游,一边朝东南方向的人喊话,让他往西边去一些。
一张大网在水平面上稍露头角,它隐匿于水中,只有人游动时,大网带出的水花显示了它们的存在。
抬鱼之前要赶鱼。先把鱼群赶到一个方向,接着才是一网捞尽。
有时候水温太冷,下水的人还必须穿着皮裤。一般皮裤都是黑色,像个背带裤,可以到齐胸位置。
田野看过家里常年挂着的皮裤,她还晓得,里头总是藏着老鼠和蟑螂。
水库里大约游动着八个人,他们从东向西的赶鱼。水库埂上聚集了不少人群,毛翠华也在其中。
她正站在最西头,头顶着灿烂的晚霞,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右胳膊上挎着一只篮子,静静地等待这一波鱼上岸。
有不少与毛翠华一样的农家妇女,大部分田野都认识。
田野穿过人群,一路小跑着往妈妈身边钻去,毛翠华看到田野了,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继而转变为温情的慈蔼。
“作业写了啊?”毛翠华作为半个读书人,她还是很关心田野的成绩的。
田野眨眨大眼睛,实话实说:“没得作业。”
毛翠华不太相信,便说了句:“等下送鱼到周华家,我问问她!”
田野立刻不高兴了:“不要给她送鱼,喂狗都不送她!”
毛翠华拍了田野一下脑瓜子,显然对事实情况不太了解:“读书读到鼻子里去了,哪个教你这么讲话的?啊?”
田野被这么一打,肚子里有了怨气,她幽怨的看了一眼妈妈,小腿一迈,便跑开了。
毛翠华在她身后喊道:“人多,不要乱跑!”
田野听见妈妈的话了,可惜并没有作任何停留。她在人群中央横冲直撞,惹得周围的人都在问“这是哪家伢子”。
田野步子迈的快,她一不小心,撞倒了一个瘦弱嶙峋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蹲在地上哭,哭声一浪高过一浪,田野很诧异,这么瘦的孩子,居然能哭的这么大声。实在太神奇了!
孩子的妈妈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田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正是她二爷的老婆胡秀珍。
田野软绵绵的走到二娘面前,小声喊了句:“二娘好!”
胡秀珍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待仔细看了小丫头的脸后,才想起来,这个孩子是谁。
“嗯!你妈呢?”
田野指了一下妈妈的所在位置,胡秀珍瞄了一眼,把哭闹的男孩子扶起来。
“让你妈好好管管你,闯东闯西的,一点也不像个女伢子!”
胡秀珍说完话,便带着男娃娃离开了,让田野呆愣在原地。
胡秀英是个身材矮小、偏瘦的女人,她的发型很像樱桃小丸子,双眼皮、薄嘴唇,颧骨略高。
这个面相,在农村人眼里都是个不好惹的败家相。纵使年纪尚小的田野,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尖钻刻薄。
田林等人上岸时,太阳的光线只拖留了一条尾巴。那束光芒像是一朵蜡黄的郁金香,从西山徘徊至东山,流露的自然的芬芳也渐渐笼成田间的薄雾。
鱼被拖入水域搁浅的地方,田林和一帮汉子赤着脚踩在泥水里。他看见毛翠华了,即刻抹了抹脸上的清水,朝她走过来。
“把裤子穿上,还有衬衫。冷的话,把外套披着。”
毛翠华将衣服一件一件丢给田林,这个汉子穿了裤子,又穿了白衬衫,最后说道:“我们先拿八条鱼,今晚煮一条。其余的把鱼鳞刮了,放外头晒干。”
毛翠华‘哦’了一声,随后不太情愿的问:“今年就八条啊?”
田林望了一眼人群,说道:“鱼没有卖完的,剩下的,我们、老二、老头子三家分。那帮抬鱼的,答应给他们一人二十条的,也不晓得最后剩下多少!”
毛翠华这才点点头,在田林的带领下,拎着篮子朝人群走去。
鱼的种类大部分都是大头鲢鱼,它们有大有小。田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网里的白肚皮扔给毛翠华。大头鲢鱼的白肚皮越大,则说明鱼越肥,吃起来越养人。
田野看着热闹的人群,不一会儿又看到了和她一样在张望人群的二娘。她拉着孩子,站在人群外,身影多多少少显得落寞。
二爷朝田野走过来时,小姑娘并没有发现,直到田发再三喊‘野子’,才把小姑娘喊回了魂。
“今晚我们去你家吃晚饭,你先跟你妈回家弄饭,别跑丢得了,天快黑了!”
田野望了眼逐渐闭幕的晚霞,遂点点头,应了句:“晓得了,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