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种委屈和难过并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沉淀已久，不过是找了个合适的契机，然后再一股脑的爆发了出来。

    “红鸾？”穆之周低低唤了一声，发现对方并没有要理睬自己的意思，复从房间里走出来，至妹妹身边坐下，“你不高兴吗？”

    娇小的少女将下巴轻轻放在膝盖上，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脚边正奋力爬着的小蚂蚁，突然开口没头没脑的问道，“哥，你为什么非要娶宋晚晚？”

    为什么非要娶那个毫无任何教养的女孩子呢，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情形，穆红鸾就气得牙痒痒，虽说武将出身不应该拘泥于这些小节，可是她自小便是被祖母和哥哥捧在手心里面娇宠着长大的，从未有人……从未有人用那些难堪的字眼形容过自己。

    四下寂静的夜里，最亲近的妹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穆之周毫无防备的楞了一下，脑海里面竟无端想起那夜，一个女子端端跪在地上的身影。

    为什么非要娶宋晚晚呢？

    答案在他的心里清清楚楚，然而却没办法堂堂正正的说出来，有些东西只适合藏在阴影下面，一旦遮着的布帘被揭开，就会有腐烂散发的恶臭味。

    “红鸾，你为什么不喜欢晚晚？”穆之周转过头看着自己身侧坐着的小姑娘，他们身后静静站着各自的随从与丫鬟。

    这个场景，莫名像极了十二岁那年的夜晚，也是这样的环境，也是这样的坐姿，身后同样站了这样的两个人。

    时间过的真快，一晃神，他们都已经不是孩子了，也幸而不是孩子，方才有能力去守护最重要的东西。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于穆之周的问话，宋晚晚想也没想的回答道。

    天真稚嫩的脸庞上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也没有那么多的隐忍哑让，看着妹妹的样子，穆之周突然觉得很自豪，在母亲死后的日子里，他收敛心思约束行为，熟读兵书强身健体，不仅致力于智谋之计，同时还兼具六艺，如此努力与奋发，为的不过是能够真正承担起将军府的重担，庇护所剩无几的家人。

    而妹妹穆红鸾能够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野蛮生长，这在穆之周看来，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这些年来，所有事物也朝着他所期望看到的样子进行着，在万事遂愿的情况下，他却突然觉得内心空的可怕，尤其是在宋清酒死后，这种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日益庞大的怪兽，总有一天会将他丝毫不剩的吞没。

    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充实感的，便是在对宋晚晚好的时候。

    穆之周伸出手揉了揉妹妹凌乱的碎发，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一方丝帕，认认真真的擦干穆红鸾脸上湿漉漉的水渍，“红鸾，对于从前的哥哥来说，这个世界上最重要人是你，为了你，哥哥愿意付出生命，而对于现在的哥哥来说，这个世界上从此又多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那个人是……宋晚晚对吗？”

    “对，”穆之周重重的点了点头，回答的很肯定，“哥哥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晚晚，但哥哥是真的很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够好好儿相处。”

    有一阵风突然从旁侧吹了过来，一阵花香夹着夜色席卷而至，宋晚晚不知怎的，鼻尖没来由的一酸，她赶紧将头埋得更低了，生怕潮湿的视线突然对上哥哥深海一般沉重却又直视人心的眸子。

    三岁的差距其实并不算大，可是三岁的差距确实又很大，穆红鸾永远忘不了十二岁的哥哥在经历了一天的训练后，看向正在踢毽子的自己时，眼睛里的艳羡是如何浓郁。

    而一想起那个眼神，穆红鸾就觉得愧疚，觉得难过，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向哥哥妥协的。

    “好，既然哥哥这样希望，那么我便如哥哥所愿。”穆红鸾赫然抬起头来，眼睛里的潮湿感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星星般亮晶晶的光芒。

    丑奴站在两位尊者身后，略一低头，便能看见两人相似的侧脸，突然有些没来由的伤感，血脉真是个让人羡慕不来的东西，而能有家人陪伴惦念和互相体谅的滋味，最是美好不过。

    从红鸾院子里出来后，穆之周并没有径自离开，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丑奴，也一反常态的消失了，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高高的院墙上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声，一抬头，正正瞧见消失的丑奴从院墙上一跃而下。

    “问出来了吗？”冰冷的声音自夜色里轻轻响起，声音里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温柔平和。

    丑奴拱了拱手，剑眉微蹙，“属下旁敲侧鼓地询问了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似乎并未有铭姨娘所说的那个人，不过蹊跷的是，夫人房间里的丫鬟宋梓舟小姐，曾走错路来到小姐院里过。”

    提到宋梓舟的名字，丑奴下意识的抬起头打量了一眼穆之周的表情，果然，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穆之周原本毫无波动的脸上渐渐有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微弱变化。

    “将军，这件事情要不要知会夫人一声？”丑奴见对方没有说话，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穆之周突然勾起唇间露出一个略带了几分戏谑意味的笑容，“不必，这丫头故意跑错庭院，为的就是不让人查到夫人院里去，我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啊？

    听见这话，丑奴略微有些吃惊，大名鼎鼎的穆之周……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大度与宽容？

    然而看清楚少年眼睛里氤氲开的深意和嘴角挂着的玩味笑容，丑奴心里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大度与宽容，分明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可是……宋梓舟这样一个根本就入不了眼的通房丫鬟又算怎样的大鱼？

    穆之周后来想想，他的喜欢，大约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吧，而这个时候，他还尚且不明白心底这一星半点毫不起眼的牵念究竟是缘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