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了一天，宋梓舟坐在床上轻轻敲了敲发痛的肩膀，暗自在心里面祈祷着，希望今夜小穆将军能够过来，这样她就可以不用替宋晚晚守夜，躺在床上安安稳稳的睡一觉，真是当下最舒服的事情了。

    大约是她的祈祷在冥冥之中起到了作用，穆之周果然来了，侍女过来传达这件事情的时候，宋梓舟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的视线寂寂无神的落在地板上，想象着那个人看向宋晚晚时温柔的样子，眼睛里忍不住涌起一股暖流。

    现在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是吗？

    抬起手看着渐渐起了茧子的掌心，宋梓舟向来倔强的脸上突然爬上几分脆弱和柔软。

    如果……如果不是赵老夫人的生日宴上，跟在赵姨娘身后的宋长尤失手打碎了长寿灯，可能宋梓舟这一辈子都会以宋晚晚屋里通房丫鬟的身份活下去。

    赵老夫人生日宴的前三天，府里上上下下就已经开始忙碌和张罗起来了，穆之周是个难得的孝子，宴会场面摆设的甚是庞大，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以及家眷都在这一天上门祝贺，说是祝贺，其实不过是借着这个幌子同穆之周拉近关系。

    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延年这样不大不小的官位，原本并没有资格坐在同赵老夫人相近的第一列，但因着宋晚晚的缘故，他受到了穆将军府最特殊的对待，连带着宋府家眷也一并列席。

    宋梓舟站在丫鬟堆里，微微抬起头，隔了重重人群看向父亲，那个一生追逐功名利禄，最后凭借女儿一跃而上的男人，这一刻春风满面容光焕发，同之前阴郁沉沉的模样相比，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岁。

    或许是感知到了角落里的目光，宋延年蓦然转过头，视线在触及宋梓舟平静而淡然的眸子时，原本笑意盈盈的脸一瞬间僵硬了。

    这一刻，他是在想什么呢？

    宋梓舟微微侧着着脑袋，一动也不动的迎上父亲投过来的视线，荣耀地位堪堪唾手可得的今日，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呢？是否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是否会在某一个瞬间想起母亲，想起哥哥，想起被扔进慕将军府做通房丫鬟的自己？

    同宋延年坐在一张几案上的尉氏拿起酒壶替身边坐着的丈夫添满酒杯，余光瞥见丈夫呆滞的目光，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容，尉氏惊了一下，手里提着的酒壶随着她不经意的颤动洒出来了些许。

    丑奴站在穆之周身后，冷着一张脸打量着宴会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雄鹰一般锐利的眼神落在赵姨娘身边坐着的宋长尤身上时，突然就顿住了，过了大约三秒钟时间后，他轻轻弯下身子，俯在穆之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闻言后，穆之周的视线径自投向宋长尤，晦暗不明的眸光中未显露出半点情绪，宋长尤并没有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他的小脑袋瓜不停扭动着，焦灼急切的模样像是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赵姨娘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宋长尤的后脑勺，对着他无声的摇了摇头，宋长尤的脸上登时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穆之周对着身后的丑奴扬了扬下巴，丑奴立即会意，转身走至赵姨娘所在的几案边，看着宋长尤沉声说道，“这位想来便是夫人的弟弟长尤小哥儿吧，宴饮场所对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甚是无趣，将军府的后花园里有一处投壶的好地方，不如长尤哥儿跟着属下过去玩一玩？”

    听着投壶两个字，宋长尤的眼睛里绽放出不一样的光芒，他抬起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母亲，赵姨娘心里是有疑虑的，但是想着对方是小穆将军贴身之人，也不好拒绝，便只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得到应允，宋长尤脸上绽放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到底是孩子呢，区区投壶，便能让他的脸上显现出这般开心的模样。

    丑奴带着宋长尤来到投壶区时，穆之周已经率先等在那里了，听见身后传来零碎的脚步声，穆之周扬了扬嘴角，脸上漾开一抹自信的微笑，随着他的笑容绽放，手里一只银色的羽箭正正落在了远处放着的细口瓷瓶中。

    恰好看见这一幕的宋长尤眼中充满了钦佩，他忍不住鼓起掌来，发自心底由衷的赞叹道，“这位哥哥真是好技法，这么远的距离竟能一击而中。”

    穆之周回转过身子，长长的袍子随着他的身形晃动微微摇曳。

    宋长尤看清楚面前少年的面容后，连忙俯身跪倒在地，声音里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平静，“小穆将军恕罪，方才是长尤唐突出声冒犯了。”

    “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哥哥。”

    穆之周挑了挑俊秀的眉头，这一刻，面对这个孩子，他的眼睛里难得清澈了起来。

    “我……我不敢。”

    庶出而又不受宠的孩子大多胆小畏缩，尤其是在面对身份比自己高出太多的人时，刻在骨子里的自卑毫不掩饰的跑了出来。

    穆之周轻轻蹲下身子，伸出手温柔的搭在少年肩膀上，“你唤晚晚姐姐，却唤我将军，称呼上同我便疏远了。”

    “啊……”

    宋长尤从未想过面前这个尊贵无比的人会突然这样说，他震惊的抬起头，看见对方如水般温柔的面容和亲切的眼神，心里面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之间就松了。

    “那……那我叫你将军哥哥，可好？”宋长尤呆呆愣了一会儿，复开口问道，黝黑的眼珠里有着云朵般的柔软，稚嫩的嗓音中带了几分讨好，几分试探。

    穆之周含笑点了点头，丑奴看向这个褪下盔甲的少年，他坚毅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温和。

    “你喜欢投壶？”

    白袍少年伸出手将跪在地上的小男孩扶起来，看见对方的视线有意无意瞥向不远处放着的箭矢，眼睛微微眯起。

    “嗯。”男孩重重的点了点头，“清酒哥哥从前教过我，他也能在这样远的距离投射，而我太笨，总是学不会。”

    说起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哥哥，男孩轻轻低下头去，将面色隐匿在阴影中，悄悄落下一滴泪来，而听见清酒这两个字的白袍少年，身形在月光中微微一僵，嘴角挂着的温柔笑意渐渐收敛，面色一转，竟变得沉痛和悲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