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恍然明白过来，然而下一秒眉头又轻轻蹙在了一起，“既然与夫人无关，那么便同夫人房里那个丫鬟脱不了关系了。”

    想起那个从来不知道低头的姑娘，穆之周嘴边绽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当然同她脱不了关系。”

    而唯一需要确定的，是这关系究竟如何。

    穆之周回到酒宴上时，正是为赵老夫人亮长寿灯的时候，往年他在战场上，点灯的仪式通常都是由红鸾来完成的，今年他回来了，这样的事情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头上。

    侍女将近乎半人高的琉璃灯盏捧到老夫人面前，又将火折子恭恭敬敬呈递给穆之周，宴饮上的官员女眷见状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以赵老夫人为中心围成一圈。

    穆之周弯膝跪在祖母身前，双手叠合高高举过头顶，长而宽大的衣袖在徐徐晚风吹拂下微微晃动，像被墨泼过的长发不安分的飘荡在他肩头，远远看过去，这个人不像是现实中存在的，倒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偏偏佳公子。

    宋梓舟站在角落里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轻如薄翼的睫毛随着她眼部细微的颤动扑闪扑闪，穆之周抬起头时，视线正正放在祖母充满慈爱而怜惜的脸上，余光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祖母背后，那个同丫鬟一起站在最外层的姑娘身上。

    说不出来究竟是为什么，那个人像是有着独特的魅力，即使静静站在众多仆从中，也能将姿态摆成一道亮丽的风景。

    他一点儿也不想去关注她。

    可为什么他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注意到她了呢？

    “周儿，”赵老夫人看见面前跪着的孙儿，伸出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大手轻轻将他扶起，“这些年来你征战在外，难得有时间留在家里陪祖母过寿，祖母高兴，祖母甚是高兴……”

    嘴上说着高兴，布满沟壑的脸上却并没有预想中的笑颜，偏巧嘴角原本应该上扬的弧度，此刻微微下弯，竟有些泫然欲泣的意味，穆之周眼神渐转黯然，他知道，看着自己这张酷似祖父与父亲的模样，祖母大抵是不可控制的想念起丈夫和儿子了。

    “祖母，往年鸾儿替你点灯时，难道你不高兴吗？”一直陪着老夫人站在旁边的穆红鸾故作不高兴的嘟了嘟嘴巴，语气里掺杂着刻意为之的醋味。

    老夫人原本分外伤感的面容在听完这句话后，立马破涕为笑，她拉过孙女儿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用疼惜般的语气打趣道，“我这小孙女今日竟然连自家兄长的醋都吃起来了，祖母对你和周儿向来一视同仁不分彼此，鸾儿如此质疑祖母，祖母可要伤心了。”

    “祖母，你可真是打太极的老手，鸾儿只是问你高不高兴，你一番话推脱的倒像是孙女儿不是了。”穆红鸾娇哼了一声，两个腮帮子气鼓鼓的。

    穆之周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伸出手捏了捏妹妹鼓起来的脸颊，第一次用一种类似于撒娇的语气道，“祖母，你可别搭理这丫头了，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就是故意在这儿找茬呢，要我说咱就顺着她的话音往下走，承认了您最宠爱我不就行了。”

    穆红鸾的脸颊捏在穆之周手里，虽说力度并不算大，可穆红鸾实在是个太怕疼的女孩子，生怕用力挣脱的瞬间会有痛感袭来，于是只能伸着头随穆之周手的方向移动，最

    嘴里面不停地嚷嚷道，“祖母你瞧，哥哥又欺负我了，您还不管管他……”

    兄妹两的打趣让年迈的赵老夫人乐不可支，她轻轻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深深浅浅的皱纹随着她表情的晃动拧巴出一条又一条的沟壑，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老夫人来讲，年轻的面容比不过脸上幸福的笑容。

    宴会上的众宾客见状，皆忍不住抿嘴浅笑，宋梓舟看着穆之周脸上深达眼底的笑容，第一次从心底里面生出，他竟是如此可爱这样的想法。

    赵老夫人向来最喜欢瞧这两个兄妹闹腾，穆之周心里也明白，对与祖母来说，这个世界上就只有自己和红鸾能带给她天伦之乐了，所以只要在有祖母的地方，他并不吝啬于表露自己的童趣。

    但今日不同于平常，穆之周同穆红鸾的打闹并没有持续很久，两个人心有灵犀的点到为止。

    亮长寿灯是西国一个古老的传统，其实这一举动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仅有的用处大概就是彰显儿孙的孝心吧，穆之周亮出火折，将琉璃灯盏中长长的灯芯点亮，然后拱手对着祖母鞠躬，在场所有人见状，皆双手举过头顶，腰身微弯，齐声道，“恭祝老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长者伸手扶起两个孙儿，又伸出手对着在场的众人抬了抬，笑意吟吟，“有劳各位大人过府替老身祝寿，老身在此感激不尽，今日略备薄酒，还望大家能尽兴畅饮。”

    赵老夫人的话音落下后，众人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方才重新回到席位上落座，宋延年抬起头望了望宴会上众人的面庞，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对于将军府在京城的地位，他向来是知道些的，但今日坐在第一排往后望去，瞧见那些职位远在自己之上的官员卑微谦恭的模样，方觉得自己从前的认知太过浅薄，虽然穆之周年龄尚浅，但他的能力却远在其父及祖父之上，自十二岁以弱小的肩头承接过将军府重担后，不仅未有丝毫门庭败落的迹象，反而比从前更加蒸蒸日上。

    正当宋延年思筹之际，忽然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响在耳边，侧耳仔细听了听，原来是宫里派人送贺礼来了。

    如果说满庭院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已经极尽奢靡华丽，那么同陛下送来的礼物相比，这些奢靡华丽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当传达君王旨意的公公将陛下亲手誊写的经书呈递给赵老夫人时，鸦雀无声的庭院里一时间暗流涌动，人们心中的风浪乍起，平静无波的湖面忽然之间翻涌起了一波巨浪，明明浪头高高涌起，面上却又非要装作波光粼粼若无其事。